兩部小說裏所描寫的,都是一個極可愛的生長在原野裏的天真的女性,而女主人公的結果後來都是不大好的。我沉默著癡想了好久,她卻從我背後用了她那隻肥軟的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一聲也不響的在那裏想什麼?”

我就伸上手去把她的那隻肥手捏住了,一邊就扭轉了頭微笑著看入了她的那雙大眼,因為她是坐在我的背後的。我捏住了她的手又默默對她注視了一分鍾,但她的眼裏臉上卻絲毫也沒有羞懼興奮的痕跡出現,她的微笑,還依舊同平時一點兒也沒有什麼的笑容一樣。看了我這一種奇怪的形狀,她過了一歇,反又很自然的問我說:

“你究竟在那裏想什麼?”

倒是我被她問得難為情起來了,立時覺得兩頰就潮熱了起來。

先放開了那隻被我捏住在那兒的她的手,然後幹咳了兩聲,最後我就鼓動了勇氣,發了一聲同被絞出來似的答語:

“我……我在這兒想你!”

“是在想我的將來如何的和他們同住麼?”

她的這句反問,又是非常的率真而自然,滿以為我是在為她設想的樣子。我隻好沉默著把頭點了幾點,而眼睛裏卻酸溜溜的覺得有點熱起來了。

“啊,我自己倒並沒有想得什麼傷心,為什麼,你,你卻反而為我流起眼淚來了呢?”

她像吃了一驚似的立了起來問我,同時我也立起來了,且在將身體起立的行動當中,乘機試去了我的眼淚。我的心地開朗了,欲情也淨化了,重複向南慢慢走上嶺去的時候,我就把剛才我所想的心事,盡情告訴了她。我將那兩部小說的內容講給了她聽,我將我自己的邪心說了出來,我對於我剛才所觸動的那一種自己的心情,更下了一個嚴正的批判,末後,便這樣的對她說:

“對於一個潔白得同白紙似的天真小孩,而加以玷汙,是不可赦免的罪惡。我剛才的一念邪心,幾乎要使我犯下這個大罪了。

幸虧是你的那顆純潔的心,那顆同高山上的深雪似的心,卻救我出了這一個險。不過我雖則犯罪的形跡沒有,但我的心,卻是已經犯過罪的。所以你要罰我的話,就是處我以死刑,我也毫無悔恨。你若以為我是那樣卑鄙,而將來永沒有改善的希望的話,那今天晚上回去之後,向你大哥母親,將我的這一種行為宣布了也可以。不過你若以為這是我的一時糊塗,將來是永也不會再犯的話,那請你相信我的誓言,以後請你當我做你大哥一樣那麼的看待,你若有急有難,有不了的事情,我總情願以死來代替著你。”

當我在對她做這些懺悔的時候,兩人起初是慢慢在走的,後來又在路旁坐下了。說到了最後的一節,倒是她反同小孩子似的發著抖,捏住了我的兩手,倒入了我的懷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等她哭了一陣之後,就拿出了一塊手帕來替她揩幹了眼淚,將我的嘴唇輕輕地擱到了她的頭上。兩人偎抱著沉默了好久,我又把頭俯了下去,問她,我所說的這段話的意思,究竟明白了沒有。她眼看著了地上,把頭點了幾點。我又追問了她一聲:

“那麼你承認我以後做你的哥哥了不是?”

她又俯視著把頭點了幾點,我撒開了雙手,又伸出去把她的頭捧了起來,使她的臉正對著了我。對我凝視了一會,她的那雙淚珠還沒有收盡的水汪汪的眼睛,卻笑起來了。我乘勢把她一拉,就同她攙著手並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