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沒有去做官,可惜我不曾積下些錢來,否則我將不買陽羨之田,而來這開原鄉裏置它的三十頃地。營五畝之居,築一畝之室。竹籬之內,樹之以桑,樹之以麻,養些雞豚羊犬,好供歲時伏臘置酒高會之資;酒醉飯飽,在屋前的太陽光中一躺,更可以叫稚子開一開留聲機器,聽聽克拉衣斯勒的提琴的慢調或卡兒騷的高亢的悲歌。若喜歡看點新書,那火車一搭,隻教有半日工夫,就可以到上海的璧恒、別發,去買些最近出版的優美的書來。這一點卑卑的願望,啊啊,這一點在大人先生的眼裏看起來,簡直是等於矮子的一個小腳指頭般大的奢望,我究竟要在何年何月,才享受得到呢?罷罷,這樣的在公共汽車裏坐著,這樣的看看兩岸的疾馳過去的桑田,這樣的注視注視龍山的秋景,這樣的吸收吸收不用錢買的日色湖光,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我還是不要作那樣的妄想,且念首清詩,聊作個過屠門的大嚼罷!
Mine be a cot beside the hill A beehive"s hum shall soothe my ear;A willowy brook that turns a mill, With many a fall shall linger near.
The swal"ow, oft, beneath my thatch, Shall twitter from her claybuilt nest;Oft shall the pilgrim lift the latch, And share my meal, a welcome guest.
Around my ivied porch shall spring Each fragrant flower that drinks the dew;And Lucy, at her wheel, shall sing In russet-gown and apron blue.
The villagechurch among the trees, Where first our marriagevows were given, With merry peals shall swell the breeze And point with taper spire to Heaven.
這樣的在車窗口同詩裏的蜜蜂似的哼著念著,我們的那乘公共汽車,已經駛過了張巷榮巷,駛過了一支小山的腰嶺,到了梅園的門口了。
四
梅園是無錫的大實業家榮氏的私園,係築在去太湖不遠的一支小山上的別業,我的在公共汽車裏想起的那個願望,他早已大規模地為我實現造好在這裏了;所不同者,我所想的是一間小小的茅篷,而他的卻是紅磚的高大的洋房,我是要緩步以當車,徒步在那些桑麻的野道上閑走的,而他卻因為時間是黃金就非坐汽車來往不可的這些違異。然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看將起來,有錢的人的心理,原也同我們這些無錢無業的閑人的心理是一樣的,我在此地要感謝榮氏的竟能把我的空想去實現而造成這一個梅園,我更要感謝他既造成之後而能把它開放,並且非但把它開放,而又能在梅園裏割出一席地來租給人家,去開設一個接待來遊者的公共膳宿之場。因為這一晚我是決定在梅園裏的太湖飯店內借宿的。
大約到過無錫的人總該知道,這附近的別墅的位置,除了剛才汽車通過的那枝橫山上的一個別莊之外,要算這梅園的位置算頂好了。這一條小小的東山,當然也是龍山西下的波脈裏的一條,南去太湖,約隻有小三裏不足的路程,而在這梅園的高處,如招鶴坪前,太湖飯店的二樓之上,或再高處那榮氏的別墅樓頭,南窗開了,眼下就見得到太湖的一角,波光容與,時時與獨山,管社山的山色相掩映。至於園裏的瘦梅千樹,小榭數間,和曲折的路徑,高而不美的假山之類,不過盡了一點點綴的餘功,並不足以語園林營造的匠心之所在的。所以梅園之勝,在它的位置,在它的與太湖的接而又離,離而又接的妙處,我的不遠數十裏的奔波,定要上此地來借它一宿的原因,也隻想利用利用這一點特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