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恍如隔夢。

床,窗簾,海潮聲……所有的東西都在絮絮低語,提醒他,另一個人存在過的事實。

安致遠每天什麼也不做,隻是怔怔望著桌麵上的珊瑚燈塔。

蒼朗,蒼朗。

那個在他生命中點燃溫暖的男人,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手。

去找他,去問他,即使被打入痛苦的深淵,粉身碎骨,永墮黑暗,也好過這樣行屍走肉地活著。

安致遠暗淡的眼裏,逐漸凝結出淒熱的亮光,仿佛燃到極限的燭火,熾烈而脆弱。

“備車,我要外出。”他按動牆上的呼叫器,吩咐道。

片刻後,房門輕敲兩下,安致克走進來。

“你要去哪?”

“按你說的,去找他,問個清楚。”

致克一愣,輕笑起來:“都選在今天,心有靈犀嗎。”

“什麼意思?”

“蒼朗今天結婚。他走後,我一直讓手下關注他的動向,方才送了張照片過來。”致克從信封裏取出照片,遞到致遠麵前。

安致遠一陣眩暈。

照片上披著白色婚紗的女子,深情款款地看著身邊的男人,臉上甜蜜的微笑像萬枝利箭將他洞穿,體無完膚。

挽著她的手的,正是蒼朗,他的每一根線條、每一絲神情都烙印在他心上,怎麼可能認錯?

眼底的火光,倏地熄滅成一地死灰。

照片從顫抖的指間飄落,安致遠用手掌捂住臉,無聲地啜泣。

致克彎腰,將他的肩膀摟在懷裏,“何必傷心?他於你而言,隻能是保鏢。當他發現受傷後留下後遺症的自己,已無法再保護你,所以選擇離開。”

蒼朗,對我而言,你的存在價值並不在於能否保護我,你不明白嗎?

還是說,你從未將自己放在保鏢之外的位置上……

安致遠終於絕望。

致克抱緊他,在他耳邊呢喃:“別哭,致遠,你還有我。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致遠身軀一顫,推開他。

“以什麼樣的身份?”

致克在他漠藍的眼神中,心頭掠過一絲慌亂。

“致遠,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你聽清楚,安致克。”安致遠揚起頭,“你若是我弟弟,我會留下,若不是,從今以後,你永遠別想再見我。”

致克微退半步。眼前的致遠,是他從未見過的激烈與尖銳,如同一柄開了鋒的雙刃劍,必要的情況下,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與對手,割得兩敗俱傷。

“別這樣,致遠,我發誓再不強迫你、傷害你……”他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伸手輕觸致遠的黑發,“我不想做你的弟弟,為何你連一點希望也不肯給我?”

安致遠目光冰冷,“我的母親,給過你希望麼?”

致克的手僵硬在空氣中。

“你總說起十年前,正是我母親病逝的那年,這之間,有什麼聯係?”

“病逝?”安致克一聲冷笑,“是啊,老爺子就是這麼對所有人宣稱的。但真相,隻有我知道,為此我背負了多少年,困在黑暗中無法自拔!”

他湊近安致遠,臉頰肌肉在激動中微微抽搐,“想知道真相嗎?想知道Eve是怎麼死的嗎?她為了脫離老爺子的掌控,勾引了十五歲的我,利用我逃出安家,和她的舊情人私奔去歐洲!”

“當然,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被活捉回來,過了一夜,變成屍體埋在荒野。隻要老爺子還活著,就沒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安致克厭惡地皺了皺眉,“可惜,他死得太遲了。”

致遠因這陳年秘事而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致克深而長地呼吸,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終於被公開,他卻並未感到卸下重擔的輕鬆,隻是一片渺茫的空虛。

“我愛過Eve,即使被她欺騙與背叛。但我不能原諒她就這樣義無返顧地離開,把我一個人丟在黑暗中,這麼多年。”安致克緊緊抓住致遠的肩膀,“所以你不準走,不準離開我,否則——”他露出個慘淡而詭異的微笑:“我會發瘋,最後大家一起完蛋。”

“我不在乎。你以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我?”安致遠不為所動地看著他,“致克,做兄長的,有安慰弟弟的義務。你考慮清楚,然後回答我,你是我弟弟嗎?”

安致克被抽空力氣似的慢慢後退,靠在牆壁上。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後,他輕笑出聲,痛楚而絕望:“你贏了,二哥。”

“那麼,明天去為我找個複健師吧。”安致遠在窗外傳來的海潮聲中,心力交瘁地閉上雙眼。

失去蒼朗的他,已不想再被任何人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