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除了每日定時的康複訓練之外,安致遠將全部身心,重新投入到浩如煙海的工作中去。
白天他不給自己片刻喘息的時間,晚上徹夜難眠,靠大量的煙草與藥物麻痹神經。
一年過盡,他覺得好多了,想起蒼朗的次數日漸減少。
隨著長期康複訓練,奇跡竟發生了,亦或許是那5%的運氣終於蒞臨,某一日,他終於可以不靠支撐物,獨自站立起來。
安致克抱住他激動不已,致遠自己卻沒有太大的驚喜——實際上,已經很難再有什麼事情,可以撩起他的情緒波動。
失去的已經失去,生活總是要繼續。
或許再給他幾年時間,他真能讓那個男人的影子,從心的深處一點點模糊,一點點抹去。
三年後。
鍾小嫣從超市的貨架上取下幾罐奶粉,猶豫地比較著。寶寶在嬰兒車裏大哭起來,她連忙將手中物品擱回架子,俯身去抱。
未放好的奶粉罐子在貨架邊沿晃了晃,眼見就要砸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旁邊伸過來,穩穩接住。
鍾小嫣抬頭,愣了一下,露出略顯羞澀的笑容:“謝謝你啊,先生。”
男人沒有馬上說話,隻靜靜看著她,忽然問道:“你的寶寶?”
“是啊。”鍾小嫣臉上漾起初為人母的幸福暈光。
“……我可以抱一抱嗎?”
鍾小嫣遲疑一下,還是把懷裏的孩子遞過去。不知為何,她對麵前這個容貌俊美、眼神憂鬱的男人,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好似很久之前就已認識一樣。
男人如獲至寶地接過,手指微微顫抖。他專注地端詳這個粉雕玉砌的寶寶,目光溫柔中藏著一絲深深的傷感。
小家夥在他手臂間呀呀地哼起來,對他身上的氣味滿意地咂咂嘴。
男人不禁微笑起來,“寶寶長得像你。”他輕聲說。
鍾小嫣也笑:“很多人都這麼說,他爸每次聽到都吃醋。”
男人的臉上掠過一抹無法形容的蕭索,有些突兀地開口:“他過得好嗎?”
“誰?”鍾小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不,沒什麼。”男人把孩子遞還過去,在她疑惑的神情中笑了笑,解釋道:“你丈夫……曾經為我工作過一段時間,我隨便問問。”
鍾小嫣點了點頭,看著他秀挺而清冷的身影,心中莫明微亂,一時說不出話來。
“發什麼呆?”一隻手親昵地攏在她肩頭。
鍾小嫣轉身笑道:“找塊砧板也這麼久。對了,看我遇到誰了,你的前老板——”
她回頭,卻是人影杳然,哪裏還有什麼陌生男子,隻有超市廣播裏傳出甜膩含糊的歌聲,在這人來人往的塵世間飄蕩。
她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仿佛被無形的指輕輕撥動,前塵往事紛至遝來,腳下一個趔趄,被丈夫堅實的懷抱擁住。
“怎麼了?”
鍾小嫣夢囈般道:“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人,讓我突然想起……蒼朗。林迦,你說蒼朗現在在哪?他過得好嗎?”
緊了緊雙臂,林迦低聲回答:“說好不提他的,忘了嗎……三年前,他對我們說,要帶著心愛的人走遍世界各地,這會兒應該在哪個風景優美的國家吧。放心,他會幸福的,說不定孩子都不止一個了。”他輕笑一聲:“我們還要繼續努力呀,神仙姐姐。”
鍾小嫣使勁捶了他一拳,忍不住笑起來。
安致遠靜靜地走著,無數複雜而又深沉的情緒在他眼底暗流湧動,麵上卻平靜如風雨過盡的海麵,一片空寂。
若不是偶然在街頭看見,那個曾被他深深嫉妒過的女子;若不是驀然心動,跟隨她走入超市;若不是在蔽身的貨架後挪不開腳步,兩難煎熬,最後還是想再看他一眼……這令他震驚如地裂山崩的真相,究竟還會被隱瞞多久?
鍾小嫣嫁的不是蒼朗,是林迦。
怎麼會忘了,蒼朗早對他說過,“沒有婚禮。”
隻是當時,他沒有勇氣繼續追查,而選擇接受現實。
蒼朗是個怎樣的人,他明明比誰都了解,可到最後,還是沒能相信他。
原來,背叛承諾的,不是蒼朗的離去,而是他的動搖。
這個認識像一團從體內熊熊燃起的烈焰,燒得他痛不欲生、挫骨揚灰,燒得他魂飛魄散不知身在鬼域人間。他的腳下已毫無知覺,偏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攘,無休無止地往前走……走……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時間盡頭,走到消失了痛苦的永恒毀滅中去……
有人勸說,有人叫喊,有人拉扯,有人將他架扶著送進車裏,但他已聽不見,看不見。
蒼朗,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