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納河裏有兩個小洲,小到不容易覺出。西頭的叫城洲,洲上兩所教堂是巴黎的名跡。洲東的聖母堂更為煊赫。堂成於十二世紀,中間經過許多變遷,到十九世紀中葉重修,才有現在的樣子。這是“裝飾的戈昔式”建築的最好的代表。正麵朝西,分三層。下層三座尖拱門。這種門很深,門圈兒是一棱套著一棱的,越望裏越小;棱間與門上雕著許多大像小像,都是《聖經》中的人物。中層是窗子,兩邊的尖拱形,分雕著亞當夏娃像;中央的渾圓形,雕著“聖處女”像。上層是欄幹。最上兩座鍾樓,各高二百二十七英尺;兩樓間露出後麵尖塔的尖兒,一個伶俐瘦勁的身影。這座塔是勒丟克(Viellet ie Duc,十九世紀)所造,比鍾樓還高五十八英尺;但從正麵看,像一般高似的,這正是建築師的妙用。朝南還有一個旁門,雕飾也繁密得很。從背後看,左右兩排支牆(Buttress)像一對對的翅膀,作飛起的勢子。支牆上雖也有些裝飾,卻不為裝飾而有。原來戈昔式的房子高,窗子大,牆的力量支不住那些石頭的拱頂,因此非從牆外想法不可。支牆便是這樣來的。這是戈昔式的致命傷;許多戈昔式建築容易圮毀,正是為此。堂裏滿是彩繪的高玻璃窗子,陰森森的,隻看見石柱子,尖拱門,肋骨似的屋頂。中間神堂,兩邊四排廊路,周圍三十七間龕堂,像另自成個世界。堂中的講壇與管風琴都是名手所作。歌隊座與牧師座上的動植物木刻,也以精工著。戈昔式教堂裏雕繪最繁;其中取材於教堂所在地的花果的尤多。所雕繪的大抵以近真為主。這種一半為裝飾,一半也為教導,讓那些不識字的人多知道些事物,作用和百科全書差不多。堂中有寶庫,收藏曆來珍貴的東西,如金龕,金十字架之類,燦爛耀眼。拿破侖於一八○四年在這兒加冕,那時穿的長袍也陳列在這個庫裏。北鍾樓許人上去,可以看見牆角上石刻的妖獸,奇醜怕人,俯視著下方,據說是吐溜水的。雨果寫過《巴黎聖母堂》一部小說,所敘是四百年前的情形,有些還和現在一樣。

聖龕堂在洲西頭,是全巴黎戈昔式建築中之最美麗者。羅斯金更說是“北歐洲最珍貴的一所戈昔式”。在一二三八那一年,“聖路易”王聽說君士坦丁皇帝包爾溫將“棘冠”押給威尼斯商人,無力取贖,“棘冠”已歸商人們所有,急得什麼似的。他要將這件無價之寶收回,便異想天開地在猶太人身上加了一種“苛捐雜稅”。過了一年,“棘冠”果然弄回來,還得了些別的小寶貝,如“真十字架”的片段等等。他這一樂非同小可,命令某建築師造一所教堂供奉這些寶物;要造得好,配得上。一二四五年起手,三年落成。名建築家勒丟克說,“這所教堂內容如此複雜,花樣如此繁多,活兒如此利落,材料如此美麗,真想不出在那樣短的時期裏如何成功的。”這樣兩個龕堂,一上一下,都是金碧輝煌的。下堂尖拱重疊,縱橫交互;中央拱低而闊,所以地方並不大而極有開朗之勢。堂中原供的“聖處女”像,傳說靈跡甚多。上堂卻高多了,有彩繪的玻璃窗子十五堵;窗下沿牆有龕,低得可憐相。柱上相間地安著十二使徒像;有兩尊很古老,別的都是近世仿作。玻璃繪畫似乎與戈昔藝術分不開;十三世紀後者最盛,前者也最盛。畫法用許多顏色玻璃拚合而成,相連處以鉛焊之,再用鐵條夾住。著色有濃淡之別。淡色所以使日光柔和飄渺。但濃色的多,大概用深藍作地子,加上點兒黃白與寶石紅,取其襯托鮮明。這種窗子也兼有裝飾與教導的好處;所畫或為幾何圖案,或為人物故事。還有一堵“玫瑰窗”,是象征“聖處女”的;畫是圓形,花紋都從中心分出。據說這堵窗是玫瑰窗中最親切有味的,因為它的溫暖的顏色比別的更接近看的人。

但這種感想東方人不會有。這龕堂有一座金色的尖塔,是勒丟克造的。

毛得林堂在剛果方場之東北,造於近代。形式仿希臘神廟,四麵五十二根哥林斯式石柱,圍成一個廊子。壁上左右各有一排大龕子,安著群聖的像。堂裏也是一行行同式的石柱;卻使用各種顏色的大理石,華麗悅目。聖心院在巴黎市外東北方,也是近代造的,至今還未完成,堂在一座小山的頂上,山腳下有兩道飛階直通上去。也通索子鐵路。堂的規模極宏偉,有四個彎隆頂,一個大的,帶三個小的,都是卑讚廷式;另外一座方形高鍾樓,裏麵的鍾重二萬零九十斤。堂裏能容八千人,但還沒有加以裝飾。房子是白色,台階也是的,一種單純的力量壓得住人。堂高而大,巴黎周圍若幹裏外便可看見。站在堂前的平場裏,或爬上穹隆頂裏,也可看個五六十裏。造堂時工程浩大,單是打地基一項,就花掉約四百萬元;因為土太鬆了,撐不住,根基要一直打到山腳下。

所以有人半真半假地說,就是移了山,這教堂也不會倒的。

巴黎博物院之多,真可算甲於世界。就這一樁兒,便可教你流連忘返。但須徘徊玩索才有味,走馬看花是不成的。一個行色匆匆的遊客,在這種地方往往無可奈何。博物院以盧佛宮(Louvre)為最大;這是就全世界論,不單就巴黎論。盧佛宮在加羅塞方場之東;主要的建築是口字形,南頭向西伸出一長條兒。這裏本是一座堡壘,後來改為王宮。大革命後,各處王宮裏的畫,宮苑裏的雕刻,都保存在此;改為故宮博物院,自然是很順當的。博物院成立後,曆來的政府都盡力搜羅好東西放進去;拿破侖從各國“搬”來大宗的畫,更為博物院生色不少。宮房占地極寬,站在那方院子裏,頗有海闊天空的意味。院子裏養著些鴿子,成群地孤單地仰著頭挺著胸在地上一步步地走,一點不怕人。撒些餅幹麵包之類,它們便都向你身邊來。房子造得秀雅而莊嚴,壁上安著許多王公的雕像。熟悉法國曆史的人,到此一定會發思古之幽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