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西南上空的雷雨區出來的時候，即使是聞斌，也還是鬆了口氣。他們最近的時候離雷電隻有一格雷達的距離——就在聞斌的左前方，每一次放電，整個雲層都會變色。
聞斌當時罵了一句我操，然後再心裏補充了一句真他媽美。這次航班已經延誤了6個小時，公司是眼見托不住了，就優先安排放行，一個機組三個飛行，兩個都是機長。起飛之前地麵的副總就跟他說不管怎樣保證安全，必須做到，沒有餘地。
其實這種要求並沒有什麼意義，簽派既然說可以飛，那就是可以飛。飛的過程中如果不能保證安全……拜托，他自己也想多活兩年的。
剛才那遠遠近近五個雷電點，就那麼此起彼伏地在他的視網膜上閃著。聞斌覺得那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美的，但也是最可怕的東西之一。現在飛機已經到了平流層，周圍回歸漆黑，能夠反射機燈的隻有下麵的雲層，總會讓人產生一種下麵其實是一條實實在在的路的錯覺。
“斌哥，嫂子在家都等急了吧？”後邊的新人見上了平流層，整個人明顯放鬆了下來。這會剛站起來伸伸胳膊伸伸腿。
其實這麼多年過去，聞斌多少還是比原來沉得住氣得多，隻不過這次真的是中間隔了太久。他暗搓搓地腦補了一句“小別勝新婚”，然後把自己惡心笑了。
坐副飛的那個機長衝他挑了挑眉毛，轉過頭對新人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你們斌嫂子比你們斌哥還忙，別看這一下子延誤六個小時，回去十有八九還是你斌哥等你嫂子呢。——你說是吧，聞斌？”
小飛行員聽完有點愣，估計是怕聞斌尷尬還笑了笑。
“喲，沒想到斌哥你是新好男人啊？”
“我想做好男人做不了啊，咱們這職業還真不適合做好男人。不像你們成哥，就比較會找‘女人’，”聞斌挑釁地朝旁邊看好戲的副飛抬了抬下巴，刻意突出了女人兩個字，“人家天天家裏守著等著還給帶著孩子，人生贏家啊。——是吧，成哥？”
於成認識聞斌五年，第一次見這個人之前就已經聽說了對方不少事情。他原本就不像很多飛行一樣，不太愛摻和亂七八糟的事兒，所以基本上聞斌剛來的時候，他可以說是沒對著人有任何猜想，或者說期待的。
所以也沒想到會成為朋友。
聞斌剛來的時候，於成幾乎是沒多久就立刻覺得這人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看著風頭太大，而且背後一身爭議。但是這五年，他是眼見著聞斌一點一點改變，同時自己也是一點一點接受了並且開始尊敬這個飛行。
二十多歲的機長，不是沒道理的。
怎麼說，聞斌依舊是那個聞斌，依舊在公司風頭很大造成很多爭議，於成其實也說不太出來具體改變在哪裏，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這人神奇地把一種惹人煩的“風頭”變成了能討人喜歡的“風頭”。
或者說，在於成看來，聞斌是一個把飛行這個職業做出來真正的“意氣風發”的人。
造成他改變的個中原因，他也是知道之後，才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
“哎，反正我是已經對自己的日子很滿足了。”於成笑了笑把話題放了過去，對聞斌欲求不滿的挑眉不置可否，“不過你們斌哥確實很厲害的，人家兩個一弄最長的時候小一個月不見麵，折騰兩三個月攢夠了假期放在一起，照樣能膩歪十好幾天。而且你斌哥最神奇的地方是，跟你‘嫂子’前一天剛打過架，第二天還能一臉幸福滿足地來公司——”
聞斌對於成強調的“嫂子”二字無聲地接了過去，不緊不慢地直接把人的話給打斷了：“沒辦法，我抖M。”
新人好像對這種信息量有點接受不了，隻能愣愣的感慨了一句“嫂子性格挺難得的”。
乘務大概還在乘客艙發飛機餐，之前有幾個乘客情緒比較不好，估計這會難免發泄一下耽誤了一點時間。登機之前就已經開會說過了，大家也都心裏有數，畢竟誰的飛機晚六個小時，心裏都不會舒服。
隻不過大概乘客艙真的沒人知道，整個機組從早上六點就滯留在雙流，而且這個機組大部分人是假期前的最後一個航班。白天的時候他們在航站樓買吃的都會被人在背後罵，幾個年紀小的乘務差點沒吃飯，還是被乘務長勸出去的。
聞斌最惱火的時候，是他看到航站樓裏信息板上，幾乎所有航班的延誤原因都寫著“流量控製”的時候。——就他所知道的，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國內天氣一直不好，張載焓已經連著三天在一線了。他之前因為嚴岫的原因也認識很多管製員，最忙的是北京的區調和進近，所有人輪流加班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
他也知道，甚至自己公司在發布延誤原因的時候，為了規避責任，也有可能把一切都推到所謂的流控，所謂的空管身上。
所以他看見信息屏上一水兒的“流量控製”的時候，差點就要衝著那塊板子傻逼一樣罵起來。
不過於成看出來他不對勁拉了他一把，不過他自己早就不是二十幾歲的聞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