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代生活的學術價值(3 / 3)

然而我相信張東蓀先生的話,他說:“凡文明都是有價值的;凡價值都是有時代性的。”我們且不管價值的時代性,我們隻要知道,古史料隻是古代生活的遺跡;現代生活是現代生活的自身,為甚反該被人鄙夷呢?我並不勸大家都來研究現代生活,我沒有那麼功利;我隻說應該有些人來專門地或附帶地研究現代生活,不要像現在這般寂寞便好了。因為我們既要懂得古代,也一樣地——即使不是更迫切地——要懂得現代。而且人有“自表”的本能,我們將我們自己表白於異國人和後世人,不但是我們的責任,而且是我們的快樂;這自然也非先懂得現代不可。至於將現代與古代打成一片,那更是我們所切望;但這種通學是不容易得的。

“自知”誠哉是極難的;以現代人研究現代生活,“當局者迷”的毛病,或者是難免的。但我不相信局外的人會比局中的人強;與其讓外國人或後世人研究我們,還不如我們自己研究好。我們即使不能完全了解我們自己和時代,但所了解的總一定比別人多;因為我們有許多的活證,外國人不懂得用,後世人得不著用。所以現代人研究現代生活,比較地實在最為適宜;所以為真理的緣故,我們也應該有些人負這個責任。至於研究的方法,不用說我是相信科學方法的。研究的途徑,我也說了:一是專門就現代生活作種種的研究,如宗教,政治,經濟,文學等;搜集現存的歌謠和民間故事,也便是這種研究的一麵。一是以現代生活的材料,加入舊有的材料裏共同研究,一麵可以完成各種學術專史,一麵可以完成各種獨立的中國學問,如中國社會學,中國宗教學,中國哲學——現在中國地質的研究頗有成績,這種通常不算入國學之內,但我想若將國學一名變為廣義,也未嚐不可算入。這兩種工作都須以現代生活為出發點;現在從事的人似以乎都很少。——傳統的和正宗的空氣壓得實在太厲害了!但現代這一塊肥土,我們老是荒棄不耕,總未免有些可惜吧!

或者有人要說,“國學”一名,本隻限於曆史,考古一方麵,正和“埃及學”一樣,原可不必勉強牽入現代的材料。但無論曆史、考古等學問的完成,一部分仍非依賴現代的材料不可,而“國學”一名,意味也與“埃及學”絕不相同——埃及是已亡的國家,故“埃及學”所涵,有一定的範圍;中國是生存的國家,“中國學”所指,何能限定呢!話又說回來了,我想“國學”這個名字,實在太含混,絕不便於實際的應用;你看英國有“英國學”否?日本有“日本學”否?據我所知,現存的國家沒有一國有“國學”這個名稱,除了中國是例外。但這隻是“國學”這個籠統的名字存廢的問題,事實上中國學問應包含現代的材料,則是無庸置疑的。因為我們是現代的人,即使研究古史料,也還脫不了現代的立場;我們既要做現代的人,又怎能全然抹殺了現代,任其茫昧不可知呢?現在研究史料的人,似乎已經不少;我盼望最近的將來多出些現代研究的專家,這是我們最不可少的!而更要緊的,先要打破那“正統國學”的觀念,改變那崇古輕今的風氣;空冒無益,要有人先做出幾個沈重的例子看看才行!有“現代的嗜好”的人努力吧!

1926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