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啟烈並未想到俄羅斯姑娘會有這般豪放，許多人可能不喜歡太豔麗的花，因為也許美而不香，或者香味過於濃鬱，可是佟啟烈愛花，最愛的就是野花，此刻掌中小手在握，雖然心中有些警惕，但卻實在舍不得放開了，對於他而言，花香比伏特加的酒香更容易上頭。
酒館那邊的秦暮雲背後沒長眼睛，哪知道徒兒正在溫柔鄉裏神遊。他與一桌人看似閑聊，實際上都是在為打探做鋪墊。他做了幾十年的探子，深知道“問不著邊，引不顯意”的道理，就是說：問話不能問敏感問題，引話要做長久鋪墊，無論什麼重要的事情，越是急於得知，越容易顯露痕跡。此地不比華夏本土，無論怎樣掩飾，都是兩個相貌迥異的滿洲大清國人，貿然出現在俄羅斯最僻遠的港口上，天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凡事須得加倍謹慎。其實這個道理佟啟烈也懂得，他看起來就是一介武夫，但是能被李鴻章選中，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可是人天生就是弱點的，隻不過佟啟烈的弱點，是他舍不得改罷了。
酒館老板還在手慢腳亂的處理秦佟兩人的入住事宜。也難怪他：酒館裏四處都是醉鬼在拍桌打椅的大呼小叫，佟啟烈對俄語隻懂零星半點，偏又糾纏不清，況且櫃台前還有個好看的棕發姑娘令人分神……酒館老板覺得自己實在是忙不過來了，他恨不得長出四隻手，一隻手痛揍那幫醉鬼、一隻手對佟啟烈豎起中指，剩下兩隻手都用來抱住這小浪蹄子，可是他卻不知道眼前的小美妞嘴裏在跟自己調笑，小手卻伸進了佟啟烈的皮袍內……
棕發姑娘的手指像條小魚，將佟啟烈**的潮水波瀾，他心想站在櫃台前這番作為，實在是膽大包天，切莫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於是刻意將房號放在姑娘麵前櫃台上，這意思很明顯：若有意不妨記下門房號碼。棕發姑娘托著柔美下頜，隻是眼睛含笑望著他，她的眼神特別多情，讓佟啟烈覺得有隻小手指在眉毛上輕輕拂過，他心中癡歎道：“小浪蹄子玩起風情，確實非同凡響，看來非得亮出兵器，才能分個高下。”便抽身離開櫃台朝秦暮雲那桌走去。
他不想引人注意，便沒有回頭再看那棕發姑娘，滿腦袋裏還沉浸在那條小魚遊來遊去的感覺中，就這樣神不守舍的回到桌前，卻見秦暮雲眯著眼睛，捋著山羊胡子，聚精會神的聽著黃牙水手說故事，佟啟烈雖然聽不明白，但是從一桌人的驚奇的神態可以看出：這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但是此刻估計就是孫悟空四打白骨精，他也沒有這個心思。
佟啟烈俯身在秦暮雲耳邊，說道：“我去酒館附近探探，房牌您先拿著。”秦暮雲點點頭，接過標著房間號碼的銅鑰匙，依然凝神聽著黃牙水手口齒含糊的講述。這人渾身油膩不堪，感覺像是一塊掉進汙泥中的蠟塊，但是表情極其豐富，講起故事來真有種身入其境的感覺，他說的是關於一艘“幽靈船”的奇事，秦暮雲表情驚訝，做足了初次耳聞的摸樣，然而事實上這才是他來到摩爾曼斯克港的真正目的，就連佟啟烈也並不十分清楚。
其中的緣由卻還要從十餘年前說起。
自李鴻章平定了東撚之亂後，秦暮雲便留在湖廣一帶，繼續經營糧米食鹽生意。隨著錢財日漸增多，便萌生了告老還鄉之念，他攜帶著生意賬本趕赴天津，意與李鴻章會麵談及此事，但李鴻章忙於籌建唐山開平礦物局，秦暮雲在天津呆了半月，也未能如願見上一麵。
直到四月初八的夜裏，天降瓢潑暴雨，他才被輕騎急招入總督府，在書房麵見李鴻章。其時窗外電閃雷鳴，秦暮雲俯首在地，隻聽李鴻章說道：“據說世人常傳聞先帝順治爺並非染疾而終，而是避世於五台山。”這句話似問非問，令秦暮雲心中一驚，北洋通商大臣深夜招自己前來談起先帝禁事，這如何敢亂開禍口，他心中不知李鴻章的意圖，隻好答道：“世間道聽途傳、以訛傳訛之人甚多，臣愚鈍不敢妄加猜測，隻知道先帝心懷蒼生，即便是青燈伴佛，也是為了社稷興旺。”
李鴻章默不做聲，站起身來，在光影縱橫的窗前走動。秦暮雲不敢抬頭，料想這位朝廷重臣必有要事交給自己，此刻懷中厚厚賬目正梗在胸口，他卻知告老還鄉這事，應當是不用再提了。果然李鴻章霍然在他身前站定，沉聲問道：“秦暮雲，我受太後囑托交給你一件有關先帝遺願的重事，你非八旗子弟，能信任否？”窗外悶雷震響，秦暮雲把頭磕在地上，咬牙道：“臣無以為報，以死謝恩。”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順著鼻尖滴落。
“朝廷對於你曾有五件事不放心。一為正，二為勇，三為智，四為貪，五為忠。”秦暮雲俯首在地，耳聽李鴻章聲音繼續說道：“你可曾想過，你就任京師捕頭期間，重案疑案層出不窮，究竟是何等緣由？”秦暮雲垂首搖頭，答道：“聆聽大人明示。”
“秦捕頭護京師十二年，破大小案件一百四十三起，行事公正不阿，成就名捕之譽，乃是朝廷測試你為官是否清明公正；你以巡捕微職，參與剿滅撚亂大事，冒死臥底，立不賞之功，可謂智勇雙全；你利用官商之便，掌控糧米食鹽交易九年，如今心生還鄉之念，攜賬本告老，可謂不貪，綜上四點便是為臣之忠，你可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秦暮雲俯首在地，方知事事皆在人掌控，恍惚間仿佛重走人生，渾身皮膚一陣緊縮，心中萬千滋味，含淚說道：“臣不才，僥幸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