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唐突的問話出口的刹那,他原本淡薄的笑容像冬季的湖麵瞬間結上了冰。他抿緊雙唇,垂下眼瞼,隨後便是長久的寂靜。
過度冗長的沉默如同霧氣在樓道間漫延。轉角處的聲控燈過了時限,突然跳滅,黑暗瞬間落到眼前。我不敢動彈,隻能安靜等待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我的手裏好像捏了一塊冰,隻覺得指尖冰涼得刺痛,手心不知何時滿是冷汗。
小表叔的身影漸漸再度在視野裏顯現,他也站著沒有動,更不曾說話。
“陳澤……”
聽到我的聲音,他把頭壓得更低,然後使勁地搖了搖,柔軟的黑色劉海隨著他的動作晃動。
“不……”他發出模糊的拒絕音節。“不能說……”
他竟然默認了!
我不自覺往後退,竟然忘了自己站在階梯上,差點踩空。身體劇烈晃動間,好像看到小表叔慌張地想拉住我。我卻本能地抓住樓梯欄杆,錯開了他伸過的手。
“陳安!”
隨著他的驚呼,聲控燈再度亮起。我顧不上突如其來的光線造成的眼睛不適,站穩身體便立即拉住小表叔的手,“沒事了,沒事。”
他的臉色發白,像用了全身的力氣抓緊我的手。“我,我剛才抓空了,還以為……”
“剛才是我沒站穩,已經沒事了。”我任由他捏得我的手掌發痛。錯手的瞬間大概讓他嚇得夠嗆,片刻後,他冷靜下來,才放鬆手勁。
透過十指交錯的雙手,可以感受到他不自覺的顫動。
“先回去吧。”我小心地抽出手,輕拍他的肩膀。
“嗯。”他挨過來,再度拉住我的手,才安心踏出腳步。
我不知道這種時候再去追問方才的事情合不合適。心裏七上八下,看到他略微發白的嘴唇,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最終兩個人都不再言語,很快到家。
“放個鞭炮去那麼久,我剛想打電話給你。”我媽正在客廳裏,手裏拿著電話聽筒,見我們回來就放了回去。
“在樓下玩了一會。”我隻好這樣解釋,小表叔的臉色已經舒緩過來,隻是抓住我的手太緊,連白銀在他腳邊轉悠,他也沒鬆手去抱,怎麼看都有些異樣,到底引起我媽的注意。
“小澤怎麼了?”
小表叔搖頭,“沒什麼。”
我也不想多言讓我媽擔心,就開玩笑道,“被鞭炮嚇到了。”
“男孩子哪有這麼膽小的。”我媽不太相信,見我們都不說,便貼心地不追究,換了話題道,“我跟人約了明天一早去嶴底山上香。”
“哦,我們一起去吧。”我自然地應下來。
附近的人家談不上什麼嚴格的宗教信仰,但正月初一去嶴底山上的廟裏上香,為新年祈個福大家都很樂意,漸漸的變成了習俗,上了年歲的是去為家人求吉祥,年輕人則當成了遊玩。我往年也會陪著我媽上山。
“嗯。”小表叔出聲附和。
“我怕你們起不來,不是說要初一要睡個大懶覺麼?”我媽竟露出了促狹的笑容。
“啊……”小表叔臉忽的就紅了。
先前我們倆躲在桌子底下說的閑話原來叫我媽聽到了,隻是也不知道聽去多少。
“起得來啦。”我趕忙說話。
“得了,我看我先起來去上香,你們倆就中午再去廟裏一起吃齋宴吧,反正我早約好了人,你也不用特地去應付了。”我媽拿了主意。
“好吧。”既然都這樣講了,我也便答應下來,轉頭又去問小表叔,“陳澤呢?要去上香嗎?可以先和我媽一起走也無所謂。”
“我和你一起。”他說。
“那我先去睡了,小安,這邊你收拾下,剩下半碗酒,你喝喝掉就好了。”她指向茶幾那邊的東西,我一一應聲,她就安心回房了。
“你也去睡吧,我收拾下。”我轉頭對小表叔說,“白銀今天洗得幹淨,直接抱床上去。”
白銀聽我提到它的名字,趕緊湊過來叫兩聲顯示存在感。
“我幫你。”他挨在我身邊,低頭對白銀道,“你等一下。”
“喵……”一向被捧在手心的白銀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冷遇,格外失落,立刻轉過身體背對我們,卻有一隻耳朵還朝著身後。
“噗。”我被白銀逗笑,抱起它塞進小表叔懷裏,“好了,今天你也很累,先去刷牙洗臉,我這邊很快就好。”
“……我今天除了吃什麼也沒做。”小表叔不滿地嘟囔著,還是拎著白銀進房間了。過後換了睡衣,又出來去浴室。
看他離開客廳,我竟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剩餘的食物太多塞不進冰箱,我便直接蓋上保鮮膜擺到了餐桌上,還好天氣冷。碗盤都先丟進洗碗池。
酒果然還剩了一點,隻是飯碗的半碗分量也不算少,我瞪著色澤溫暖的酒液看了看,索性一口氣喝掉。
其實滿腦子都還是樓道裏他那句“不能說”。
也許說出來我媽會以為我喝多了才差點在樓梯上摔倒,但更多的可能是震驚,或者刹那的心痛……或者是我自己都說不清的,忽然湧現的,毫無緩衝的激烈又複雜的情緒,讓我本能地想躲避,才會下意識地往後踏了半步。
根本都不願意深想下去。他不願跟我說的事,他在心底藏著的某個重要的人,我隻是代替了他家人的角色,近在咫尺卻無法親密的家人角色,他的反應再正常不過。我卻無法接受。
說什麼隻要他開心就好,也以為自己可以忍耐他喜歡上別人,這些想法太過於冠冕堂皇。愛情,哪裏有那麼寬闊的胸懷……
我喝空了酒的白色瓷碗放到流理台上,洗碗池裏的碗盤已經多得放不下,我撐在流理台邊,腦袋不太清晰地考慮要不要先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