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個空的五姨娘,再也支持不住,頭在水麵上最後露了露,便無聲無息的沉了下去。
鳳知微一腳蹬在她頭頂,將她蹬得更下沉一些——既然注定要死,不妨死得快些。
借著這力,她身子向上躥了躥,在水中挽了挽濕淋淋的發——這湖水泡得她體內燥熱全散,她覺得身子輕快神智清明,舒服得竟然不想離開。
於是她便濕淋淋的泡在水中,想著這件事的善後——如何將岸邊痕跡掩飾掉,如何向娘交代自己突然短了一截的頭發和濕透的衣服。
這些對她都不是問題,過了一會她伸手去抓岸邊的石頭準備上岸,無意中眼角掠到水麵,身子驀然一僵。
一抹衣袂翩飛的修長倒影,正映在如鏡的水麵上。
鳳知微盯著那抹影子。
翠玉冠,月白底暗銀紋錦袍,披一件雪白輕裘,輕裘毫光燦爛名貴絕倫,但更燦爛的卻是那人容顏,似斑斕人間美景濃縮,俱凝化於一人眉宇,瞬間驚豔萬裏江山。
那眉微微上挑,精致如剔羽,那唇弧度美妙,天神之手精心描繪,然而這些絕世之美,在那雙濃密長睫之下的眼眸悄然一轉時,天地間便隻剩下那眸墨玉般的光輝。
初冬的風吹起雪沫,自岸邊一片白梅林飄過,碎雪般的梅花和梅花般的碎雪,掠過一碧如玦的冰湖,再碎在他飄飛的衣襟裏,這略顯單調蒼白的冬日景色,立刻風景如畫。
山中仙人,林下高士,國手丹青,難描之姿。
那人裹在輕裘裏的身子修長,玉樹一般立在岸邊山石之上,從姿態上看,正微微俯身看著湖中的自己。
鳳知微立即向水下沉了沉,然後抬頭。
她看進一雙深黑冰涼的眼眸。
那眼眸生得極美,轉動時流彩逼人,凝視人時則靜若明淵,那般黑白分明裏泛出純淨的微微鋼藍色,像一匹富麗的錦緞,一層層卷近來,華美尊貴卻又厚重冰涼的,將人淹沒。
鳳知微手攏在胸前,盯著那看似顧盼多情、浸透迷離夜色般將風流寫盡的眼眸,想,世人是不是都會迷惑於這樣的令人驚豔的容顏,看不見他眼底千裏冰封的森涼?
“勞駕,讓讓。”她抬起頭,示意那人讓開腳下的位置。
男子不動,俯首看著她——站在淺水處的鳳知微,散披的長發間露出一張清麗的臉,黑而細的眉浸濕了水,烏沉若羽,一雙眸子迷迷蒙蒙,看人時像籠了一層迷離的紗。
真是看來很嬌弱無害的女子。
真是一張……很令他驚訝的臉。
流動的水波裏,鳳知微彎著身,雙手巧妙的護住了胸,並不因為這樣的姿勢而尷尬局促,也沒有因為殺人被發現而慌張失措,依舊坦然的立在水中,對這男子笑意中暗含淩厲的目光不避不讓。
在這人琉璃般明徹的眼眸前,任何偽裝都將是自取其辱。
“你就打算這樣上來?”半晌他開口,聲音溫醇,細細聽來卻依舊能覺出那份淡漠的涼。
鳳知微回頭看看,五夫人已經沉了下去。
“如果她浮上來呢?”男子注目那一方水麵,“到那時,負責灑掃這片園子的你,要如何應對秋府的盤問?”
鳳知微覺得,他的語氣並不像在為她擔憂,倒有幾分考校的意味,可她為什麼要被一個陌生人考校?
“哦?盤問?”鳳知微笑笑,趟水直直走向岸邊,她身上滴落的水濺到他錦繡墨履上,男子果然立刻讓了讓。
“五夫人在赴閣下之約時莫名失足落湖,”鳳知微伸手挽住濕發,有點遺憾的摸摸自己的臉——五夫人指甲上的蔻丹似乎摻了具有提色生香作用的“無那花”,這東西的粉末和水一溶,正好能將她臉上薑黃膚色洗去,這些年她一直頂著那張黃臉見人,這是娘的要求,她自己覺得也省心,現在好,被人看光了。
無奈歎口氣,她轉首向他笑,“需要向秋府解釋的,好像應該是您?”
“赴我之約?”男子轉首,笑得意味深長,“可是,姑娘,似乎在下約的是你,而不是那個半老徐娘。”
鳳知微站住,偏頭看他,她天生眼眸迷蒙眼神柔軟,這樣帶著笑意看過來,溫軟得像一朵一觸即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