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笑著,一眨不眨的盯著臉色慢慢變了的寧弈,滿意而欣慰的道:“所以剛才我說,多謝你,但是陛下,如果你以為我完成了對娘的複國誓言,便會主動還回你讓出的國土;如果你以為我隻要大成複國便算完成誓言,不介意大成再次消失;如果你以為你成全了我我便會成全你的話,那你就錯了,我吃下去的,絕不甘心再吐出來,要不是你隱藏實力太強,我確實不是對手,不得不為手下打算未來的話,我今日,還是不會站在這裏,隻會在對岸……”她一笑,嫣然從容,一字字道,“對你舉起刀。”
寧弈盯著她,臉色漸漸微白。
這些年江山博弈,不惜國土二分,從來不過是他成全她一場誓言。
他用盡全力奪了這皇位,也不過是為了擁有絕對權力,好讓她能自由的從誓言中解脫,如果是別的兄弟坐了這帝位,她這大逆之行,誰能容她活下去?
當她困於誓言要繼續走下去,他便奉陪,他不惜出借江山將這天下奉上去完她的誓,他不擇手段把自己墊成她的後路,他做這一切,為自己,更為她一個心安。
然而走到最後,當真一切過往情意,都隻是她為自己複國所設的情愛陷阱?
“不。”半晌他突然收回眼光,有點恍惚的將一直沒喝的那杯酒一口飲盡,“知微,你在撒謊。”
他低而有力的重複,“你在撒謊,你若真有騙我之心,根本不會說出來。”
鳳知微看著他飲盡那酒,笑意一閃,道:“陛下似乎自認為對我很了解?不過……”她悠悠道,“陛下很快就會知道,我到底撒沒撒謊。”
寧弈冷笑一聲,默然不語。
“便縱然放過從逆者,元凶首惡,也萬萬沒有可恕之理,我可否問問,陛下打算給我什麼樣的死法?”鳳知微含笑上前一步,雙手撐桌,將一張笑意嫣然如迎風薔薇的臉,直直湊到他麵前。
“鴆酒?白綾?背土袋?賜刀?”
她淡淡的香氣傳來,他突然有點失神,印象裏她的香氣幽雅高貴,芳若芷蘭,今日的香氣卻有些不同,似有若無,忽濃忽淡,有妖魅之味,讓人想起淩波微步躡行於夜色雲霧裏的幽靈。
“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寧弈又自斟一杯,動作穩定,清冽酒微微傾斜,倒映那女子迷蒙眼神……多少年她活得雲遮霧罩,到死都不願被他看清
“怎麼痛快怎麼來,我是說對你。”她笑,溫柔挽起袖子,向他攤開手掌,“讓賤妾最後伺候您一回吧”
他笑一笑,薄唇一抹譏嘲弧度,漫不經心將酒壺酒杯給她。
酒色碧如玉,皓腕凝霜雪,一線深翠自纖纖指間瀉落,落在白玉琉璃盞中琳琅有聲,四周很安靜,錦帳繡幔沉沉垂落,隔絕了世間一切喧囂。
包括宮闕玉階之外,隔河傳來的叛軍的呼嘯和廝殺。
屬於她的叛軍,順義鐵騎和火鳳步兵,在今夜她入營後,按照她的命令,對天盛軍再次展開了攻擊。
那些硝煙和血氣,仿佛被阻攔在很遠的地方,不入那兩人之耳,寂靜中他們仔細尋找聆聽彼此的呼吸……沉靜、安詳、幾乎相同的頻率,在金鼎香爐嫋嫋輕煙裏,曆曆分明,而又抵死纏綿。
將酒杯在手中輕輕轉著,她低問:“不怕我下毒?”
“這座暗殿多年來從無人進入。”他淡淡答,“而這壺酒,陳放在暗格之內,也從無人動過。”
“至於你……”他平靜的抿一口酒,沒有繼續說下去,清淩淩的眼神冰刀一般劃過,那笑意是刀尖上的寒芒,不動聲色。
她無聲笑笑,出神端詳自己的手指,從進入這座密殿開始,她已經經過了天下最懂毒的藥師、最擅暗器的巧匠、最懂暗殺的殺手的重重搜檢,別說一顆毒藥,便是一根汗毛,如果不屬於她自己,也早已被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