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學鬆柏耐冬寒。
四馬童上，魏絳打馬上。
魏絳(唱“散板”)
朝罷大王公主見(下馬。四馬童下。)(接唱)
魏絳向前叩門環。
春來(出門)何人叩環？
魏絳煩勞通稟，魏絳求見公主。
春來候著。(進門)魏絳求見公主。
莊姬噢？那魏將軍他回朝來了？宣他進宮。
春來魏絳進宮。
魏絳領旨。(進宮見莊姬)魏絳參見公主！
莊姬平身，看座！
魏絳謝座。
莊姬(欲言，見有人又止。向四宮女及春來)你等退下(見四宮女及春來下)魏將軍此番回朝可知趙氏滿門之事？
魏絳哎！公主啊(唱“原板”)
晉國之中人談論，
趙家冤仇海樣深。
特地進宮來探問，
程嬰獻孤可實情。
莊姬魏將軍！(唱“二六”)
提起來此事肝腸斷，
都怪我不能辨愚賢。
隻說程嬰忠義膽，
誰知此賊心更奸。
盜孤又把孤兒獻，
絕了趙家後代香煙。
我在宮中淚洗麵，(轉“快板”)
過一日如同過一年。
卿家此番回朝轉，
殺死奸賊報仇冤。
魏絳好惱！(唱“流水板”)
聞言怒發三千丈，
熊熊烈火滿胸膛。
一個是獻孤貪重賞，
一個是殘暴害忠良。
公主暫把寬心放，
臣豈能容忍這等亂臣賊子霸朝綱。
辭別公主某就回府往。
(莊姬等下，馬童自兩邊上，一馬童為魏絳帶馬，圓場魏絳下馬。四馬童暗下。魏忠暗上)
魏忠參見爹爹。
魏絳(唱“散板”)
惱恨程嬰變心腸。
低下頭來暗思想，
請他過府我有主張。
魏忠遵命。(下)
魏絳(唱“散板”)
滿江灑下金絲網，
魚兒到此遭禍殃。(魏忠上)
魏忠程先生少時就到。
魏絳程嬰少時至此，看我眼色行事。附耳上來！(附魏忠耳語)
魏忠(附首)遵命！
內：程老先生到。
魏忠程老先生到。
魏絳有請！
程嬰上。
程嬰(念)見魏絳我且用言語試探，
但願他是忠良好報仇冤。
魏絳程老先生！
程嬰大將軍！
魏絳來！與程老先生看座。(魏忠搬椅暗下)
程嬰且慢。大將軍在此，哪有小人的座位！
魏絳有話敘談，哪有不坐之禮。坐吧！
恭喜程老先生，賀喜程老先生！
程嬰喜從何來？
魏絳你獻出孤兒，喜得大司寇恩寵，如今享榮
華受富貴豈不是一喜。
程嬰這！
魏絳想當年，我在桃園與大司寇爭吵幾句，此番回朝，還望程老先生在大司寇麵前多多美言幾句，與我二人解和。
程嬰哦！原來為此！(詫異)
魏絳程先生乃大司寇之近人，此事料無推卻，事成之後我也是千金奉贈！
程嬰(苦笑)嘿嘿！大將軍恕我程嬰老邁昏庸，此事萬難從命。(拱手而起)告辭！
(程嬰欲行，魏絳攔阻)
魏絳你慢些走！(魏絳將程嬰推向一邊，魏忠揮皮鞭上。魏絳指程嬰罵)想你貪圖富貴，賣友求榮，今日見了老夫還是這樣洋洋得意，真乃是無恥之輩。(向魏忠)皮鞭侍候，(唱“散板”)
貪圖富貴把心變，
賣友求榮理不端，
皮鞭打下皮開肉綻，
(魏忠將程嬰推倒，鞭打程嬰，程嬰雙腿跪轉身，縱聲大笑。)
程嬰(唱“散板”)
撥開雲霧見青天。
十五載未把愁眉展，
滿腹的心事我對誰言。
將軍呐！
將軍的皮鞭打得好！
方知你是忠不是奸！
啊我有話講！
魏絳講！
程嬰大將軍，那孤兒他不曾死！
魏絳今在何處？
程嬰現在小人家中。
魏絳呸！分明是你的兒子怎說是孤兒？
程嬰將軍哪！當年我與公孫杵臼定下一計，他舍性命我舍姣兒，方能保全孤兒的性命。首陽山搜出摔死的乃是我的兒子名叫金哥，如今孤兒已然長大成人改名程武！
魏絳此話當真？
程嬰將軍若不如此，我怎敢吐露實言！
魏絳這？(駭然急甩皮鞭攙程嬰，魏忠扶之起。)
魏絳(唱“漢調原板”)
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
卻原來這內中還有隱情。
公孫兄為救孤喪了性命，
老程嬰為救孤你舍了親生。
似這樣大義人理當尊敬，
反落得晉國上下留罵名。
到如今我卻用皮鞭拷打，
實實的老邁昏庸我不知真情。
是我不知實情，一時魯莽，先生莫怪！
(陪禮接唱)
望先生休怪我一時懵懂，
你好比蒼鬆翠柏萬古長青。
程嬰(唱“二黃散板”)
將軍打我我不怪，
你不打我怎敢說出來！(魏忠扶程嬰坐)
魏絳啊先生，孤兒未死，為何不報與公主知道。
程嬰公主幽居深宮，無法送信，萬一走漏風聲豈不前功盡棄。
魏絳原來如此。
程嬰大將軍，自從你離朝之後，那屠岸賈奸賊橫行霸道，民不聊生。將軍此番回朝，就該滅卻奸賊，一來與萬民除害，二來與趙家報仇的才是！
魏絳必須見機而行。
程嬰全仗大將軍。
魏絳此事望老先生對孤兒說明方可行事。
程嬰大將軍但放寬心，說明孤兒，喏喏喏，包在我身上。
魏絳二堂擺宴與老先生壓驚。
程嬰這就不敢，告辭！(站起)
魏絳敢莫是見怪老夫？
程嬰如此說來，恭敬不如從命了。
魏絳啊！
程嬰啊！
魏絳哈……
程嬰哈……(痛楚站立不穩，魏忠急扶)哎喲！
魏絳攙扶了！(程嬰魏絳互相謙讓下。魏忠隨下)
第十一場
四小軍、四校尉引趙武、屠岸賈騎馬上。
屠岸賈(唱“西皮散板”)
豺狼虎豹俱喪膽，
我兒武藝果不凡。
撥住絲韁用目看，(雁鳴)
趙武(接唱)
大雁成行在天邊。
弓來。
馬上放出雕翎箭，
趙武射箭，一小軍下。
趙武(接唱)箭射雙雁落平川。(小軍上)
小軍雙雁落到陰陵院內，小人不敢去取。
趙武卻是為何？
小軍陰陵之內有老王陵墓，無旨不能擅入。
趙武真真可惱！，
屠岸賈我兒不必煩惱，莫說陰陵，就是金鑾寶殿，我兒隻管前去！有人攔阻抓來見我！
趙武孩兒遵命。
屠岸賈我兒要早些回來。
(屠岸賈下。四校尉隨下。趙武，四小軍圓場。春來托雙雁引莊姬公主、四宮女上。四小軍下)
春來嘟！你是何人膽敢擅闖陰陵，宮娥們與我趕了出去！
莊姬且慢。你與何人講話？喚他上前答話。
春來我家莊姬公主在此掃墓，還不上前見過。
趙武哦！莊姬公主在此，待我向前見過。公主在上，小將有禮。
莊姬小將免禮。(上下打量趙武)
趙武謝公主。
莊姬你到此何事？
趙武方才有雙大雁被末將一箭射死，不想落在陰陵，我為尋雁而來。
春來敢莫是這一雙麼？
趙武不錯，正是這一雙。
莊姬你一箭能射雙雁落地，但不知你今年多大年紀？
趙武一十五歲。
莊姬哦！一十五歲了！(唱“流水”)
這少年他言說十五歲正，
不由得觸動了我想子的心情，
實可歎我的兒早年喪命……
趙武那雙大雁乃是我的，請她還我吧！
莊姬(接唱)
如不然定與他一般相同。
見此子想姣兒心中悲痛，(哭頭)我的兒啊！
趙武(唱“散板”)
公主落淚為何情？
莊姬把還與他。
趙武請問公主為何落淚呀？
莊姬這！是你不知，我有一子與小將軍年紀相似，不幸他早年喪命。今見小將軍，引起了想子之情，故而落淚。
趙武但不知他得何病症而死呢？
春來不是病死，是叫奸臣害死的！
莊姬你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趙武我生父並無官職，我義父在朝乃是司寇之職。
莊姬你義父他叫何名字？
趙武屠岸賈！
莊姬你生父呢？
趙武程嬰。
莊姬唗！(唱“快板”)
原來你是程家子，
又與奸賊作螟蛉。
往事思來心頭恨，
快快趕走這小畜生！
莊姬怒下，四宮女隨下。春來將雁扔地隨下。趙武不知所措，呆立。四小軍上。
趙武啊！(唱“西皮散板”)
方才提起我父名，
公主為何發恨聲？
此事叫我心不定，回！
一小軍拾雁，一小軍帶馬，趙武上馬，小軍下。
趙武(接唱)回家去見爹爹細問分明(下)
第十二場
程嬰持畫冊上。入座。打開畫冊提筆準備作畫
程嬰(唱“反二黃散板”)
老程嬰提筆淚難忍，
千頭萬緒湧在心。
十五年屈辱俱受盡，
佯裝笑臉對(轉“原板”)奸臣。
晉國中上下的人談論，
都道我老程嬰貪圖那富貴與賞金，賣友求榮害死了孤兒，
是一個不義之人。
誰知我舍卻了親兒性命，親兒性命，我的兒呀！
撫養了趙家後代根，
為孤兒我已然把心血用盡，
說往事全靠這水墨丹青。
畫就了雪冤圖以為憑證，以為憑證！
(趙武上，叩門)
趙武開門來。
程嬰(聞聲大驚)(唱“二黃散板”)
叩門聲嚇得我膽戰心驚。
(忙整理畫冊)
趙武孩兒回來了。(程嬰開門，上下打量趙武，麵呈悲苦之狀)
趙武啊爹爹。(程嬰示意趙武進，程嬰坐原位，示意趙武關門)
趙武孩子參見爹爹。
程嬰坐下。
趙武兒謝坐。
程嬰兒啊！你往哪裏去了？
趙武孩兒今日前去打獵，在陰陵遇見莊姬公主。
程嬰你遇見了莊姬公主？她與你講些什麼？
趙武是他言道，她有一子被奸賊所害。
程嬰後來呢？
趙武是我提起爹爹和義父的名字，公主大怒，將我趕出來了。(程嬰長歎)
趙武他子被害之事爹爹可知麼？
程嬰為父知道！為父這裏有畫圖一冊，你拿去看來。(趙武翻閱)
趙武原來是個故事。
程嬰不錯是個故事。
趙武好像穿紅袍的與穿白袍的不和，穿紅袍的把穿白袍的殺死了麼？
程嬰我兒看的不差。
趙武為何又有許多人被殺呢？
程嬰我兒若問，聽父道來！穿紅袍的乃是一個奸臣，他用酒色誘惑君主彈打百姓取樂。這個穿白袍的，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他勸說君王，咒罵奸賊。奸賊懷恨在心，在金殿之上用惡犬將穿白袍的咬傷，是他言道：穿白袍的有欺君之罪，君王昏庸，就降旨將穿白袍的滿門家眷三百餘口俱已斬盡殺絕了！
趙武後來便怎麼樣了？
程嬰這穿綠袍的官兒乃是穿白袍的兒子，也被奸賊所害，他的妻子乃是君王的胞妹，當時身懷有孕故而未被斬首，被帶進宮去，在宮中生下一個嬰兒……
趙武他生下個男還是女的呢？
程嬰乃是一男兒。
趙武叫何名字？
程嬰他他……叫孤兒。
趙武這個男孩兒長大成人定與他一家報仇哇！
程嬰難難難啊！這個穿紅袍的，他要斬草除根，帶領校尉進宮搜孤……
趙武哎呀！那孤兒莫非也被殺了嗎？
程嬰那孤兒他……
趙武死了！
程嬰他他……不曾死。
趙武被何人救了他呢？
程嬰被一個穿青衣的人兒將他救出宮來了！
趙武這就好了，等這孤兒長大成人定能與他全家報仇！
程嬰難難難，這個奸賊又張貼榜文，有人獻孤賜賞千金，若無人獻孤，便將晉國中全國的嬰孩與孤兒同庚者俱要斬盡殺絕！是那個穿青衣的人兒，願將親生的兒子假扮孤兒，藏在穿黃衣的人兒家中，前去出首。穿青衣的言道，穿黃衣的隱藏孤兒不獻，這奸賊大怒，前去搜查，搜出那個假冒的孤兒，他就摔、摔死了。這個穿黃衣的上前拚命，又被這個奸賊狠毒地一劍殺死了(唱“散板”)
實可歎一家人被賊抄斬，
那時節血成河屍骨堆山。
狗奸賊做此事天怒人怨，
這冤仇到如今一十五年！
趙武好奸賊(唱“散板”)
聽一言氣得我渾身打顫，
這真是千古恨萬載奇冤。
聽爹爹之言那孤兒還在麼？
程嬰在呀！如今已然長大成人文武雙全。
趙武既是文武雙全，為何不與他全家報仇？
程嬰怎奈那奸賊勢力浩大。
趙武啊！他他他……的勢力浩大？
程嬰正是。
趙武孩兒情願替他全家報仇！
程嬰我兒願替他全家報仇？
趙武爹爹也曾言過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程嬰好！我就對你實說了吧！這個穿白袍的是你祖父趙盾。這個穿綠袍的是你父趙朔。穿紅袍的就是奸賊屠岸賈。穿青衣的就是我！莊姬公主是你親生之母，你就是那奸賊屢害不死的孤兒趙武！
趙武哎呀！(唱“二黃導板”)
聽此言不由我肝腸痛斷，
祖父爹爹恩父哪！(唱“散板”)
咬牙切齒淚不幹，
奸賊做事人恨怨，
拔劍殺他報仇冤。
程嬰(唱“散板”)
你一人此去難稱願，
定計殺賊方周全。
此事不可莽撞，必須定計而行。
趙武怎奈孩兒惡氣難消！
程嬰暫忍一時，為父自有安排。唉！(念)
被屈含冤十五秋，(程嬰出門，趙武隨之出門)
趙武殺賊定要報冤仇！(趙武拔劍欲去殺屠岸賈，程嬰攔阻，趙武哭)
程嬰耳目甚眾忍耐了吧！(趙武程嬰同下)
第十三場
四軍上，過場下，魏忠、籍偃過場下。
第十四場
二家院捧酒上。
院子有請老爺！(程嬰上，檢視)
院子（內）大司寇到，大司寇到。
程嬰有請。(屠岸賈四校尉上。)
屠岸賈(唱“西皮散板”)
程嬰請我來赴宴，
程嬰大司寇！
屠岸賈(接唱)
你又何必禮太謙，
今日相請為了何事？
程嬰今日清明佳節，小兒打來野味，一來祭奠先靈，二來共嚐佳味！
屠岸賈但不知還有何人？
程嬰並無外人。
屠岸賈你等退下。(四校尉兩邊下)
程嬰大司寇請！(趙武氣勢洶洶上)
趙武參見爹爹！
程嬰
屠岸賈（同時）罷了，一同坐下。
兒啊入席同飲。
(趙武嗬嗬嗬苦笑，暗中拔劍欲殺屠，程嬰擺手暗止)
程嬰請！(魏絳上)
魏絳大司寇也來了！
屠岸賈老夫早就來了！(疑慮，出座欲退)告辭！
魏絳且慢，老夫還要與大司寇痛飲幾杯！
程嬰是啊，還要與大司寇痛飲幾杯，請坐！
屠岸賈、程嬰、魏絳、趙武同入座。屠驚惶不定，頻頻目視趙武，趙武暗中以右手拍胸，並豎拇指向後指，示以盡管寬懷安坐，萬保無慮。
魏絳來，來，來！敬大司寇一杯！
(共同飲酒)
魏絳我出鎮邊關一十五年，為何不見趙家父子在朝奉君？
屠岸賈再休提起，隻因趙盾欺君誤國，先王在世將他全家斬首。
魏絳新主登基，可曾問過趙家父子的功勞麼？
屠岸賈雖有些功勞，也功不抵過！
魏絳啊，大司寇，那趙家可有後代？
屠岸賈那莊姬公主曾生下一子，也在首陽山死了！
魏絳斬草除根，幹淨得很哪！
程嬰幹淨得很！請！
屠岸賈天已不早，老夫告辭了！
屠岸賈撤座。
程嬰且慢！還有一位貴客要見大司寇！
屠岸賈哪位貴客？
程嬰來，來，來！你抬頭觀看！
啟蝴蝶幕，莊姬公主端坐正場大座，魏忠、籍偃拱衛，四宮女及四軍士分站兩側，屠岸賈大驚。
莊姬老賊，你的死期到了！
屠岸賈急呼侍從救護，四校尉兩邊上，
魏忠及籍偃分頭迎出，架四校尉兩邊下。
屠岸賈(念，撲燈蛾)
今日仇人見了麵。
魏絳(接念)叫你這老賊屍不全！
屠岸賈急呼趙武。
屠岸賈(接念)我兒快快將他斬，
(趙武出劍刺屠岸賈頭)
屠岸賈(接念)刺殺為父為哪般？
程嬰(接念)我為救他把子換，
趙武(接念)我就是你害不死的趙氏孤兒報仇冤！(刺死屠岸賈)
程嬰踢屠岸賈屍，三笑。趙武先拜莊姬公主，再拜程嬰。
——劇終
（選自《經典京劇劇本全編》，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6年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