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晚飯敏之被李子帶到了一個清淨的角落裏,李子指著牆角下的石墩子,“坐下歇會吧。”
敏之拍了拍石頭上的灰塵坐下身子,問到,“李子哥,你是有話想說麼?”
李子靠在牆上,望著對麵牆上露出的樹杈,“你很想家麼?”
敏之有些詫異,說到,“還行。”
“亂說。”李子沒有看她,“你昨晚做惡夢了,一直喊‘爹爹’。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琢磨著你要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就和我說說,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麵,憋壞了身子。”
靜默了片刻,敏之低聲說到:“很想,不過再想也沒辦法了。”
“你爹他——”李子轉過頭看到敏之垂下的眼瞼,他歎了口氣,“你家中沒有別的親戚了麼?”
“沒有,一個都沒有。”敏之慘淡一笑,“家裏人都沒了。”
李子半天沒有做聲,半晌,他拍了拍敏之,“以後我照看你。”
敏之學著李子的姿勢向後靠在牆上,今天的月亮特別亮,皎潔的銀色光芒灑在肩上,從這裏剛好可以看到月亮掛在對麵的樹梢頭。她不想思考也不想動作,隻想感受片刻這自從家破人亡以後久違的寧靜。
突然,敏之輕聲問到,“李子哥,你為什麼會進宮?”你像一隻不屬於皇宮的小鳥,不應該遭受這種命運。
“能為啥?窮唄。”李子爽朗的一笑,“當初家裏窮,三天沒吃飯,隻剩一個硬邦邦巴掌大的餅了,總不能大家一起餓死吧,我就一狠心找到了街上的‘劉小刀’把自己給賣了。”李子麵上一片毫不在意的神色,好像這根本就是吃頓飯一樣的平常事。
“我家本來也不富裕,前幾年爹死了,一群白眼狼的親戚全趕來了,家裏還有娘和一個妹妹,日子過得越來越難。我妹妹和你一般大,特別粘著我這個哥哥,最喜歡往我懷裏鑽,天天‘哥哥’長‘哥哥’短的,有事求我就眼巴巴看著我,讓人不服不行,可惜就是沒飯吃個子比你還小一點,幹瘦瘦的。”
“我告訴你,當年我也厲害,那個‘劉小刀’家裏住的深,一般人根本摸不到他家在哪裏,我去的時候他家正吃早飯,看到我都愣神了,說我是怎麼自己找過去的,其實我就在路上隨便拉了一個老大爺聽他一指就找到了。那人開始還不收我,又說我胳膊瘦,沒力氣幹活,我不幹啊,說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就抄起他家的水桶打了桶水拎給他看,沒想到我三天沒吃飯居然還有力氣。”李子越說越高興,手腳都比劃起來,麵上帶著激動的神色,“後來那家夫人說我這孩子實誠,說給我一袋米,讓我回家去,別來了,我不幹。我怎麼能幹呢,回去這一會是有飯吃了,以後呢,別處收雜工的也不要小孩子,當學徒還要備上好酒好麵別人才收,我進宮換幾兩嗎賣身銀子給老娘,她再繡繡花洗洗衣服少我這張嘴總能養活她和小妹兩個人,真的,我都盤算好了.......”
突然,李子背過身重重抹了一把眼角,用袖口堵住了嘴,哽咽悲憤的聲音被壓得變了腔調,“我怎麼能不進來,妹妹都餓了兩天了,那天我聽見她和娘說讓娘把她給賣了給哥哥換糧食吃,賣她能賣到那裏去,**麼?”
看著李子壓抑的背影,小良子覺得自己心中有萬鈞之力在往下拉,堵得很。
“知道麼,我最恨的就是家裏那些親戚,我爹死了不指望他們幫忙,可他們居然連孤兒寡母那一點東西都要來搶,簡直要天打雷劈,若不是他們我家也不會被逼的這麼慘。”
“這世道本就是如此,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又有誰理你呢。”敏之低聲說。
“小小年紀大道理倒是一套套的,放心,以後你有難哥哥我肯定幫你。有我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李子跳起身,抹了一把臉,豪邁的放話,“不知怎的我一看你就投緣,就像我弟弟一樣,這就是老天爺送的緣分。”
聽到李子的豪言壯語,敏之心中忍不住一軟,也許這世上是真的有為朋友兩肋插刀重情重義的人的。
她忍不住想起父親死後遭受的那些冷眼冷語,那些人之前笑得多親切呀,想起自己在流浪路上看見的那位父親的生前摯友,他分明看見了自己,卻像瘟神一樣躲進了馬車跑遠了,自己知道各人自有苦楚,可難道他連為故人之女施舍一飯也辦不到麼。當時陪伴自己的忠叔斷了腿高燒不退,已是危在旦夕了,自己舉目無親求告無門,甚至賣掉了母親給自己的遺物長命鎖也無濟於事,當時自己是多絕望啊恨不得死了算了,自己看見那位友人時升起的希望有多大在他逃走後對他的恨意就有多深。忠叔最終還是死了,連塊墓碑也沒有,若不是造化弄人,自己抓住了最後一線生機,恐怕也已化作了白骨長眠地下吧。
總算,這個世界也還是有良善人的,不全是蠅營苟且之徒,父親,這便是你說的人間自有正道麼?敏之抓緊了身邊人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