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百年前大雨如注的天空下(1 / 2)

大宋重和元年,十月深秋,易州。

廣袤的華北原野上,一列小小的車隊正緩緩向南行進。打頭的是一輛由三頭犍牛梚行的大車,車上滿載棕草覆蓋的大包貨物。坐在橫木上的駕車人不時甩動哨鞭,嘴裏吆喝著催趕拉車的幾頭牛,然而牛群隻是“哞……哞……”地報以幾聲不滿的叫聲,依然埋頭不緊不慢的走著。

駕車的是個身材敦實,一臉絡腮胡須的中年漢子,隻見他無可奈何地插起鞭子,轉頭對坐在右邊的黑袍老者道:“老丈,看這日頭,今天是決計趕不到縣城了,要不您老給貴長上說說,早些尋個下處歇腳。”

聽得這話,老者沉吟不語。此時雖然正午剛過,但陽光已變得有些昏黃,刮在臉上的風勁道越發強了,吹得頭上的萬字巾搖搖欲墜。老者手遮眉簷,眯眼望向天空,隻見遠處的天色正逐漸暗下來,天際隱隱還有厚如棉絮的大團鉛雲聚集。

“前去五六裏,翻過一山,再轉東兩裏便有村寨墟市。”駕車的漢子又道。

半晌,黑袍老者似是下了決心,側身跳下大車,按著頭巾,小跑到一輛青綢麵騾馬車旁,揮手示意趕車人慢行,向車內大聲說著什麼。車簾掀開,裏麵似乎有人吩咐了幾句,老者一邊快步跟隨一麵恭敬應承,隨後又跑回領頭大車上,車隊繼續在風中向前駛去。

簾布卻並未合上,車內一對圓滾滾的大眼睛望著窗外。大約是平日難得一見的緣故,路邊的野花,道旁的棗樹林,遠處田野裏的草垛,山坡上悠閑吃草的羊群,這些再平常不過的鄉野風景都能勾起孩童的好奇心。她不時指著窗外,拉著車廂內另一位眉目如畫的紫衣少婦問著問那,而紫衣少婦也不以為煩,一一微笑作答。

沒過片刻,女童像是又發現了什麼新鮮的事物,瞪大眼睛盯著不遠處樹林看,口裏嚷道:“娘,看哪是什麼?”紫衣少婦一手支頤,順著女童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七八丈外,似乎有人正推著車沿著樹林邊的小徑快步走著。

推車的人玄布包頭,身著件半新不舊的短衫,看上去年紀甚輕,一副遠來行腳打扮。這原本不足為奇,但他推的車卻頗為古怪,車身蓋著棕氈看不清楚,小包行囊捆在車尾,車把手在前,倒像個“丁”字,棕氈被一陣大風掀起,露出底下前後兩個黑色車輪。

紫衣少婦看得有些迷惑,自己平日所見的人力車不是獨輪便是一對車輪,抬起便走,放下就停,很是穩當,像這樣左右無支撐,豈不是一鬆手就要往兩邊倒?

待距離靠得近些,才發現車頭上還有用布包裹著,像鹿角一樣的東西。雖是在顛簸的土路上,這輛怪車走起來卻很是輕快,推起來似乎並不費力,也沒有吱嘎作響,顯然黑色的車輪十分柔軟有彈性,並非常見包裹皮革的硬木車輪可比。更奇的是亮晶晶的細長輻條,簡直就像銀條一般。

念頭一出,紫衣少婦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雖說銀器在富貴人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還沒聽說有人拿來做車輻的,想來大概是塗了銀粉的木條鐵條一類。

正想著,女童又問:“娘,那是什麼車啊?”紫衣少婦輕蹙柳眉,歪著頭作思考狀,忽又展顏一笑,撫摸著女童的頭道:“唔……英娘不是最喜歡吃水晶團子嗎,這就是賣糕餅果子的浪子車呀。”

被喚做英娘的女童聽見少婦如此說,不再言語,兩隻小手扒著車窗,隻是盯著外麵看。

見她如此,紫衣少婦伸手從上麵的壁櫃裏拿出一個梅花木匣,拈出一塊糖糕,在英娘的眼前一晃,“沒有水晶團子,乳糕要吃嗎?”大概是有些不好意識,英娘接過乳糕,雙手捧著小口小口吃起來。再望向窗外,那推車人也似是發現了這邊的車隊,偏轉車頭,加快腳步匆匆向樹林密處走去,片刻功夫便消失在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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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色濃雲越積越厚,太陽已完全沒入雲層裏,偶爾幾道電光從天際破雲而出,短暫的靜寂後,沉悶的雷聲由遠至近滾過大地,震動著躁動不安的空氣。

約莫半個時辰後,傾盆大雨如期而至,銅錢般大的雨點打在幹燥的土路上,發出陣陣“噗噗”的聲音,車隊被迫停在山上一處僻靜的寺廟前。說是山,其實是個高不過三四十丈的亂石小山堡,勝在周圍視野開闊。從上望去,山下不遠處的村寨籠罩在一片雨霧中,若隱若現,被稀疏的槐樹林三麵包圍的平地上,金黃色的方田如棋盤一般,數十戶人家星羅棋布,依稀還能聽到雞鳴犬吠之聲傳來。

寺廟不大,匾額上“寶相寺”三個朱紅大字已有些發黑,寺門緊閉,牆頭小樹雜草叢生。拍了半日,出來個火工道人,黑袍老者上前好言交涉,又奉上一貫香火錢,道人方打開大門,讓一行人入內打尖。

大殿前矗立著一株高大的銀杏樹,空地上滿是鳥糞敗葉,顯然香火冷清,久未清理。打聽之下,才知道此處早已衰敗,寺僧星散,現在隻剩下火工道人在此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