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百年前大雨如注的天空下(2 / 2)

不待雨勢稍歇,黑袍老者一邊讓駕車人牽著騾馬和牛自去井邊飲水,一邊吩咐小廝隨火工道人去後院生火燒水,最後又命隨行的仆婦打掃廂房,請女眷下車歇息,十幾個人一陣忙亂好容易才安頓下來。

正忙得腳不沾地,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跑過來,滿臉煞有其事的表情對老者小聲說了幾句話。

“無憑無據,有何可疑?”

“咱們前腳才到,他後腳就跟來。之前道上您老不也見了,荒郊野地一個人推著車,遠遠跟著我們,鬼鬼祟祟的。”

“碰巧來避雨而已,誰還頂著房子出門?”

“這且罷了,俺兩隻眼看得清清楚楚,那漢子可是髡發,他見有人來,慌慌張張又把頭包上,問他也隻會裝聾作啞。這裏離邊界近,本來就不甚太平,難不成是賊人的眼線,一路尾隨要圖咱們的財貨。”

“人生地不熟,少管他人是非。總之你先莫聲張,待我看看再計較。”

老者本不欲多事,但轉念想了想,還是交待取些油餅果子之類,拿食盒裝了,另喚個小廝提著,自己撐把油紙傘慢慢往後院來。

剛跨進後院,就看見柴房走廊地上坐著個年輕漢子——從頭到腳淋得落湯雞一般,雨水順著濕透的衣服一直滴到鋪著的麥稈上——正閉目養神。見有人來,他欠了欠身,作勢欲起,但老者隻作未見,帶著小廝徑直走到香積廚內,和燒火的道人攀談起來。

直過了盞茶功夫,老者方立起身,信步踱到廊下,看著連綿不斷的雨線,口中自言自語道:“天公不作美,這雨若下上一晚,明日便是放晴路也難走了。”說完朝旁邊一拱手,微笑道:“這位客人看來也是行路之人,不知要往哪裏去?”

聽見老者出言相問,那坐著的漢子忙翻身站起,還了一禮,卻不答話,隻是尷尬地指指嘴,又比劃著將兩手一攤。老者見狀似是恍然大悟,笑道:“倒是老漢唐突了,莫怪莫怪。”說著,轉身從小廝手裏拿過食盒,道:“廟裏喝酒對菩薩不敬,客人若不嫌棄,陪俺用些點心如何?”也不待對方回答,自顧自打開食盒,取出吃食擺在地上,拉著年輕人坐下,又招呼人燒水烹茶。

年輕人趕了半天路,又被雨澆個透濕,冷得上下牙打架,本就饑腸轆轆,見老者盛情相邀,遂半推半就坐下,開始還覺得有些拘謹,禁不住再三相勸,放開手腳吃喝起來。

老者自己很少動筷,隻是借頻頻勸食之際打量對方——嘴上留著些微短髭,身量比尋常男子略高,臉龐肌膚光滑,眼神清澈,顯然年紀不大;身上一副經紀商販穿著,端茶杯的手卻很是白淨,不似勞作奔波之人;若說是知書識禮之輩,行為舉止又未免有些古怪,不倫不類。

互相謙讓間,氣氛也漸漸熱絡起來,老者借機翻轉木筷,就杯中蘸了點茶水,在木匣上寫下“仙鄉何處”幾個字。

或許是饑餓緩解的緣故,年輕人蒼白的臉上恢複了些血色,見字稍作思索,也舉筷蘸茶畫了幾筆。老者伸頸一看——卻是“代州”,隨口又問:“不知尊客青春幾何?如何稱呼?”,眼睛盯著年輕人的臉,看他怎麼回答。

“虛度二十五衛氏排行第十”

“老漢小姓田,半生碌碌,今年六十有二,就賣個老稱聲衛小哥。”老者笑嗬嗬拱拱手,又關切地問:“衛小哥為何一個人遠行,雖說當今天下太平,但一路跋山涉水,到底還是有個伴照應才好。”

“投親曲阜同伴走失”將杯中熱茶一飲而盡,年輕人又寫道。

“原來如此,這千裏迢迢的,孤身一人著實不易。好在善人自有天佑,小哥也無需太過掛懷。”口中歎息道,老者眼角餘光掃過年輕人背後——靠牆立著的,正是路上那輛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車。

當下又閑聊片刻,老者方命人收拾食具,起身告辭。

回到前殿,剛才的小子跑過來,拉著老者問:“曹伯,如何?俺說得沒差吧,要不咱們先下手為強,尋幾個人把他捆了,等到了城裏就送官。”

“一派胡言!隻是個投親靠友的客人,與人走散罷了。明早他往東,咱們往南,各走各路,你休要生事,不然回去叫你老子拿鞭子抽你。”

那小子本來還自覺警醒,早早發現禍事兆頭,立了一功。不料被老者劈頭一頓罵,心中縱然不服,也隻得骨嘟著嘴悻悻走開。

看著半大小子下去,曹伯才略略舒展緊皺的眉頭,攤開手掌,仔細端詳起手裏的物事來——一團揉得皺巴巴的紙,這種半透明紙自己從未見過——隻有巴掌大,四四方方,年畫一般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和小字,還有種淡淡的奇特香氣。

畢竟是年紀不饒人,老眼昏花了。曹伯歎了口氣,把紙撫平,再湊近些,眯著眼睛看了半晌,好容易才辯認出幾個看起來稍微大點的字。

“力克巧黑……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