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明明困得要死。
不，應該說是不敢睡著。
多久沒睡？兩天還是三天，已經記不清了……
荒山的暗夜，寂靜得恐怖，側耳細聽卻又喧囂得可怕。滴答的雨聲，蟲鳴聲，簷下叮當的鈴鐸聲，遠處騾馬的響鼻聲，牆角窸窸窣窣的老鼠，灶裏柴火間或發出的劈剝聲，無不演奏著深夜的大合唱，讓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欠身站起，跺跺凍得發僵的腳，從水缸裏掬起一捧涼水仰脖喝下，又頹然坐倒，把頭枕在膝蓋上，呆呆望著灶裏的殘火，直到漸漸變成暗紅色。
在包裏摸索一陣，抽出根煙，放在鼻下聞聞，就著燃燒的柴火點著，深吸一口，再長長出口氣。
煙草辛辣的味道順著口腔和氣管充滿整個肺部，輕微的眩暈感湧上頭頂。
尼古丁的刺激讓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雲寒雨冷，
寂寥夜半景色淒清。
荒山悄靜，
依稀隱約傳來了夜半鍾。
鍾聲驚破夢更難成……
聲不成調地哼唱幾句，不禁苦笑——這歌還真夠應景，雖然沒有鍾聲就是了。
我到底在幹什麼？在這個鬼地方。
衣食住行自不必說，對話連蒙帶猜也隻能聽懂一些。如果非要說共通點，大概隻有沒錢萬萬不能這點是古今不變吧。
身無分文，也不知道怎麼換錢。
全托孔方兄的福，這幾天都是半饑半飽，衣服髒得像乞丐，生平第一次體驗了把梁上君子的心跳，那還真是寶貴的人生經曆……
摩托車和行李不用說是個累贅，但丟了舍不得，藏起來擔心被發現，帶著走又諸多麻煩。趕路得專挑僻靜小道，人多熱鬧的地方盡量繞著走。
每日小心謹慎，留意觀察四周，努力模仿當地人；不敢說話，害怕開口就露餡。看見招牌、旗幡，但凡有文字的東西，都要拚命記下來，在心裏默寫筆劃。
受夠了……，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泡個熱水澡，來罐冰鎮啤酒，倒頭睡上一覺，然後睜開眼，又是熟悉的世界。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願佛菩薩威神力加被，保佑弟子……口中反複默誦著，直到強烈的睡意襲來，意識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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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下了整夜的雨終於停了，天空的顏色變得明亮起來，冷冽的空氣中傳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間中夾雜著牛和騾馬長短不一的叫聲。又過了片刻，周圍突然鬧哄哄起來，這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似乎正從前麵往後院裏湧來。
寒風從門縫吹進來，斜倚在灶台旁的年輕人渾身一激靈，怵然坐起。
我睡著了？睡了多久？現在幾點？
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往身後一摸，還好，車和行李包都在。衛十稍微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外麵的吵鬧聲，他來不及多想，急忙起身拉開屋門，眼前的一幕令人目瞪口呆。
後院裏已經亂作一團，有人正把牛和騾馬拉出來套上挽具，有人手忙腳亂地將車上的貨物扔下來，有的人則拚命把大包小包的行李裝上車。地上到處是散落的布匹、藥材，奔跑聲，吼叫聲，哭喊聲，鞭子抽打聲，馬嘶牛鳴聲，淹沒了整個庭院。
這什麼情況？著火了還是打仗了？想找人問問，卻發現根本沒人理會自己。
沉住氣，越是突發情況越要鎮定，慌亂隻會妨礙頭腦冷靜判斷。
環顧後院，一堆人都在你推我揉地試圖擠上馬車，而那些擠不上去的，則背著包裹一窩蜂往後門口湧去。
想了想，衛十折身返回灶房，從柴草堆旁抄起把鏽跡斑斑的柴刀，試試大小長短還算合適，隨手扯塊布包起來，然後又從行李裏抽出一根烏黑的短棍，別在腰帶上，衝出屋外，繞開馬車和人群，直接穿過前院跑出了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