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也時刻提醒他:此處並非可以高枕無憂的安隱之地。
與這間房相連的還有個裏間,門上了鎖,屋內空空如也——至少看上去如此。
鑰匙在衛十手裏收著,除了自己誰都進不去,平日他也隻有晚上睡覺的時間才過來。
案台上堆著一大疊淩亂的稿紙——昨晚又熬夜了,他已經養成了習慣,隻要想起什麼有用的東西,馬上就記錄下來,結果弄到淩晨才睡,現在眼睛還覺得酸脹不已。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不能假手於人,衛十隻能挑些重要的,記多少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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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件家居便服,又往壁爐裏扔幾塊木柴,衛十在靠椅上坐下閉目養神。沒一會兒,又像是記起什麼,忽地站起身,徑直走到案台前,盯著桌上一個金屬匣子仔細端詳起來。
這個金屬匣黑乎乎、沉甸甸的,外觀大小和一本書差不多,四四方方,沒有蓋子;底部有一些彎彎曲曲、類似迷宮般的格子組成奇怪的圖案。如果有誰認得篆字,則不難辯認出這是個篆體“福”字,蜿蜒的格子裏還殘留著少量灰白色的條狀灰燼——左看右看,都很像後世的蚊香盤。
事實上,衛十頭次見到這東西的時候,就把它當成了蚊香盤——雖然裏麵確實點的是香,但其實它真正的用途是作為鍾表計時。正式的名字應該叫金屬篆鍾或是香篆鍾,顧名思義就是利用篆字形狀的盤香勻速燃燒,來測量時間。
匣子裏的香燃燒殆盡大約需要三個時辰,即是說現在至少已經過了七點。
衛十將目光移向案台一角的刻漏。和篆鍾一樣,刻漏也是當時比較常用的計時工具。區別在於,篆鍾靠的是篆香的燃燒,刻漏則多是利用壺中的水流瀉速度來推斷時間。由於篆香末實際使用中很難保持勻速燃燒,相較有二次、甚至三次補水裝置校正的刻漏,篆鍾的精度遠不及後者。
這點誤差對他而言,基本上是半斤八兩,都好不到哪去。類似的東西衛十零零碎碎還收集了不少,日晷、秤杆水鍾……與其說拿來計時,不如說當成有趣的擺設。
現在,壺裏的漏箭刻度清楚地標記著辰時七刻。
不會吧,快九點了,又睡過頭了……衛十有點苦惱地搓著有些發黑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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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了,來到這個時空。
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雖然這種變化十分細微,令人難以察覺,往往要日積月累,等到很久後才發現。
回頭想想,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習慣沒有電燈,隻有蠟燭孤燈陪伴的夜晚;沒有網絡和手機電腦,隻能無聊地打發閑暇;因為缺少調料,總覺得味道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來的各色“美食”,就連以前一直戒不了的煙,不知何時也……
從談吐舉止、發型穿戴到知識觀念、氣候適應、生活習慣,衛十委實下了不少功夫。現在的他,從外表看儼然一付標準的宋代有閑階級士人派頭,但其中的甘苦可謂一言難盡。
當然,也有無倫如何也適應不了的事,譬如早起。
古人普遍早睡早起,這本是衛十穿越前聽說的關於古人諸多“常識”之一。但在他的想象中,所謂“早”,頂多也就是五、六點鍾——至少臨近天亮,否則黑燈瞎火的,耗費燃料照明豈非更不經濟?
不過沒多久,衛十就意外地發現,相比自己這個未來人而言,身邊的古人未必早睡,早起卻是一定的。
尤其是城鎮居民,雖說當時不少城市夜禁並未廢除,三鼓後各廂各坊也會暫時關閉柵門,但夜生活並沒有結束。相反,廂坊內的夜市正開始營業,各種茶坊歌館、勾肆酒店,熙熙攘攘,熱鬧之處通宵不絕。等到五鼓夜禁結束,又有提瓶賣茶,買賣服裝圖畫之類的鬼市子,到天亮方散。
所以,普通的市井之家往往過了戌時才睡,淩晨三點多即起床,如果是需要上早朝的官員,則兩點多鍾就要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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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有必要這麼早麼?大家都在忙,隻有自己一個人蒙頭大睡的心情你們明不明白?給我好好睡到天亮啊!
每天早晨衛十看見寧寧神采奕奕的臉的時候都很想吐槽。
“這酒糟荷包蛋是不是煮得硬了點,還有……雖然不想說,麵包沒發起來,跟烤糊的燒餅完全沒區別不是麼?春餅冷掉了,生煎就更離譜了,裏麵是一坨肉,一坨肉誒……講了多少次,餡應該以湯為主……”衛十歎口氣,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塊黑乎乎、硬邦邦的麵包。
“老爺說的是,回頭妾身會交待下去。這也是廚房伺候的人求好心切,怕萬一耽誤老爺出門,早早的就準備好,誰知道過了辰時老爺還在休息,多熱了兩次才……”寧寧說到“還在休息”時,眼波一轉,特別加重了語氣。
“唔……我今天原是打算出門的,但突然想起還要給菩提寺的監院大師回信,所以多耽擱了些時辰,唔唔……”
“哦……”寧寧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看來今天算是糊弄過去了,衛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