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冷靜出乎尚書大人的意料之外,他已經做好了看到一名淚流滿麵的女子的準備,卻隻看到平和一幕。現前的女子仿佛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說什麼一般,隻是輕啜一口茶,輕攏耳際的亂發。
他看著她將茶碗放到桌上,極輕的響動。他又道:“之言喜歡你,但他必將走上我為他鋪就的道路,他的正妻必須是能夠與他比肩的女子。”
小滿點點頭,確實是這樣的。封建社會的家長,不管子女喜不喜歡他們鋪就的道路,鋪好了,就得走。
她的認同似乎嚇到了對方,但混跡官場的人肯定不如她一樣喜怒都放在臉上,她看到尚書大人喝了一口茶,不同於大多數情況下的小抿一口。
放下茶碗,尚書大人清清嗓子接著說:“我會為他選一門正妻,至於你,做個妾室也不會太委屈。”
不會太委屈?哪怕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心裏還是覺得不舒服,怎麼可能不委屈?
小滿不語,垂著頭,手攏著茶杯,春日的下午覺得有些冷。她的沉默卻讓尚書大人鬆了一口氣: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
半晌,她說:“我不會做妾。”抬起頭,整理好表情,她重複一遍:“我不會做妾,任何人的都不會。”
尚書大人有些惱怒,原以為是個識大體的女子,這一轉眼還是個榆木做的疙瘩。
“士庶不得通婚,這是規矩。”他沉聲道。
“嗯,我知道。”有前麵莊青跟秦昭的事例,哪裏能不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不驚訝。從兩人確定感情開始,她就在為這一天積蓄勇氣,隻為了不那麼狼狽。真的到了這一天,期待落空,卻又放下心來,直麵而來總好過暗處針對。
這樣的對話,兩個人都沒有談話的欲望,沉默的時間被拖長。
好像覺得對話已經進了死胡同,尚書大人揮揮手,衝外麵喊一聲“送客”。小滿直起身,跟他福一下走出門去。
再次坐上轎子,一路直往得勝樓。
下轎的時候,小滿問:“你不是官府的人?”
領頭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點點頭,算是默許了這一事實。
仿佛知道她的疑問,那人說:“少爺走的時候姑娘剛好被人擄走,當時小人便在場。”
其餘的話已不必再說,一切了然。
道了謝,提裙進去。
一眾夥計停了生意等著她。
“掌櫃的。”大夥見到人回來了,個個都放下心來。門口放著個火盆,小生子在一邊催促她快點跨過去。
對於大家的幫忙,小滿很是感激,自家廚房沒有生火,但菜還是很多的。一眾吆喝著做出一桌子菜來,甚至還開了一壇子好酒當是壓驚了。
散席的時候小滿覺得酒勁有些上頭,她支起手臂揉著額頭,微涼的手溫讓腦子恢複清醒。
林府的從人看到她被擄走,那林之言看到了沒有?應該看到了,所以林府的人跟官府的人同時到達,順便讓自己見了林尚書?
意料之中的結局。
靠在椅背上,手掌蓋住額頭,耳邊是夥計們來回走動的聲響。
走動的聲響淡去,稍微一點動靜就被放大數倍,越顯得空蕩蕩的,心裏也是。
張前安排好雜務,看到她還坐在那裏,手指在桌麵上敲敲,“滿姑娘,醉了?”
小滿移開手,直起身,“沒有,我回去了。”
大概今天才被嚇了那麼一出,張前很是擔心,執意要送她。想想也是,一個人走回去,傍晚的街麵上空蕩蕩的,怪難受的。
夥計從馬棚裏駕出馬車,一路搖搖晃晃駛往南城。
進了院子,老五端著水盆走過去,“回來了?”
“嗯,回來了。”小滿有些疲憊,此時此刻真的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無精打采的跟家裏其他人打過招呼,表示已經用過晚飯,脫下鞋子提在手上,跟遊魂一樣飄回房間。
心裏的難過與委屈很想找個來說一說,但是說出來又惹得其他人擔心,問題卻解決不了。算了,讓它爛到肚子裏吧。
蒙頭大睡,什麼都忘記吧。
許久不曾做的夢又回來了,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用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喊“程呈,程呈,回來!”
掙紮著醒來,用力在麵上抹一把,分不清手上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抱著膝蓋坐起來,她有些想念莊青了。這些不可以說給別人聽的話,都可以說給他聽,不能被人理解的東西,他都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