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一旦開了閘,喊停也沒用。枕巾好像泡在水裏,又濕又重。
好想想起所有的事,從未如此想過。
又一個九月來了,盛夏的炎熱已經遠去,院裏的槐花謝了,荷花結篷,樹葉漸稀。小滿再沒見過林之言,也沒有嚐試去找他。過著沒有認識他之前的生活,早上去紅粉胭脂鋪開店再步行穿過南城裏巷,每日換一條小路,踏過青石路到得勝樓看看帳,幫幫手。
莊青來信了,一個小而飽滿的信封外麵包了羊皮紙,套了硬信封還是被磨得不成樣子。半文半白,字跡潦草,一封給她,一封給張前。
還沒有找到秦昭,但是他還會去找。雲城像一個在雲上的國度,天藍水綠,雲霧環山,美得不似人間。落腳的客棧環境清幽,掌櫃的一家很是熱情,得知自己要給妹妹寫信,幫忙尋來紙筆,幼子腳踏矮凳幫忙研磨。等收到回信就再次出發,聽來往的商旅說,再往邊境上走就會看到草原。秦昭愛馬,不知道會不會在那裏……
小滿想笑來的,然後看著看著哭了。
莊青說,生意不用太上心,有張前呢。錢夠用了,不用再捎來,出門這麼久一張銀票都沒動過。女孩子要打扮,自己的婚姻大事該上心些,再混下去要成老姑娘了。想不起來的事情大概是不怎麼重要的,不必強求,順其自然好了。
哭完了又覺得有些安心。
出門問了熟識的商戶,雲城在哪裏?
那人說,在很南邊的地方呢!
很南邊是多遠?能兌萬豐錢莊的銀票嗎?
那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那裏窮得隻剩山水跟樹了,怎麼可能兌到銀票?
小滿的眼淚就掉下來,秦昭一個大小姐怎麼可能去那樣窮的地方,莊青你個混蛋腦子拿來做什麼用的?難怪他說一張銀票都沒動過……
被問的人嚇壞了,忙問,怎麼了?
小滿擺擺手,眼睛疼,一吹風就掉眼淚。
回到家裏,三娘定是在鋪子裏;院子裏樂樂趴著圍欄學步,千月亦步亦趨;老五嫁給了對麵院子江記的掌櫃,當上老板娘;千春大概又偷懶上書肆去堵那什麼玉郎君了;廚房已經生好火,唐六跟小福應該是在忙午飯吧。
站了一會兒,想著幹脆出去再走走,後麵撲上來一隻大狗,又聞又拱。
“醜醜!”丫頭冬兒在後麵喊。追出來看到小滿,“滿姐姐回來了!”
千月也看見她,笑道:“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早了?餓了?”說著抱起樂樂過來摸醜醜。
小滿笑一笑,的確是餓了。“對啊,餓了,張前今天不管飯。”說完擼一把狗頭,招呼冬兒進屋。
林之言沒能去地方任職,哪裏都沒去也哪裏都去不了。
城北到城南,六千餘步的距離,他被困著出不來。
周氏已經很久沒有參與京中貴婦的宴會了,她得守著兒子。一方麵她並不認同兒子的想法,另一方麵又十分心疼他。但在大事上麵,她作不了主,夫君的意願不是她能左右的,而自己的兒子什麼脾氣她也是明白的。她覺得兩麵為難,自己像是老了許多一般。
六月的時候,劉惜言來過,絮絮地說著幾月未返家的夫君,空蕩蕩地院子,一堆說不上話的下人。周氏煩了她的身在福中不知福,隨口找個理由將人打發出去。
林之語整天跟她哥哥呆一塊,也不愛跟她說話;夫君回來處理完事務,倒頭就睡;兒子更不必說,瘦了一圈,話更少了,一旬就蹦出幾句話。
周氏算是這個年紀的婦人裏保養得最得宜的,經過這幾個月,她覺得自己身心俱疲。
說媒的來了一批又一批,兒子還未成婚,女兒將到出閣的年紀,自己卻處在這亂攤子裏不得其解。她將這一切的混亂歸結於招惹自己兒子的狐狸精。
她不敢問林之言,也不敢問她夫君,所以隻能在心裏天天罵那個女人。
九月的下旬,最後一波熱意被送走,晨起甚至有些涼意。
守夜的童子照例檢查自家少爺的被子有沒有蓋好,掀開青帳,被子拱起一個輪廓,他打個哈欠,壓好青帳吹滅燭火,步出內室。
夜最深的時候,林府後院的門悄然打開,從裏麵貓著身出來一個人。他輕輕合上門,借著微暈的月光疾走。夜風有些涼,他緊緊身上的衣衫,背好小小的包袱,瘦高的體格在月光下有些孤獨的味道。
一路走到拐角處,一輛點燈的馬車正候在那裏。
“走!”他坐上去對駕車的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