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3)

他低下了頭。

玨兒也安靜了。許久,她像是找話題似地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不可能有婚禮的。”我肯定地回答她。

笑容僵在玨兒的臉上,她怔怔地看著我,聲音小得可憐;“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好想理清楚為什麼——因為我沒有了青春的本錢,也因為我沒有那個命吧!但這樣說來又有點好笑,我才二十九歲,二十九歲算老嗎?這個年齡結婚不算遲吧?

我依舊是笑笑地看著玨兒,卻惹怒了一直低著頭的嶼楓,他握緊拳頭突然站了起來,嚴肅地問我:“你到底想說什麼?別隻是笑!”

“除了笑我能做什麼?”我仍是笑著,問。

他終於爆發了,態度回到了從前,不留情地朝我吼著:“怎麼?你還在怨恨我們嗎?你是回來討債的嗎?”

“你別再折磨我們了……”玨兒的表情可憐兮兮的。

折磨?多可笑的字眼。我怎麼折磨他們了?那個令我痛恨的當初,折磨我是他們一貫的態度。灰暗的日子在他們手中一碼一碼的加注在我的生活裏,而今他們卻反過來說我?哼!多可笑的“折磨”!

我嘲笑似地扯彎我的嘴角,玨兒卻忍不住哭了出來,別過頭,不讓我和她的男人看見她的淚水——能不看見嗎?不能!所以嶼楓冷冷地問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我可以怎麼樣?

麵對他的憤怒,我一笑而過。當初不敢麵對這份傷痛的人是我,操控著我的命運的人是他們,而現在,我發現我像在欣賞一出戲,用著遊戲的態度捉弄他們。

我有一絲痛快。

把麵巾紙遞給玨兒,我說:“別哭,我不是回來看你的淚水的,你的淚水會使我沉重。”

嶼楓替她接下。

玨兒擦擦淚水,紅著鼻子無奈地笑笑,聲音有些不真實的平靜,“你還恨我們,對嗎?”

“沒錯啊!”

“為什麼?都過去那麼久了……”她突然直視我的眼睛。

我沒有回避她的眼睛,我讀得懂她眼裏的訊息——她在嘲笑我的堅持,她認為我這麼死心眼地恨他們這麼久很沒必要。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我平靜的說,“這麼久以來,我逃避自己、家人、朋友和你們。我一直過著蝸牛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生活的那個地方少了一樣東西,我才回來了,我隻是回來找樣東西。”

“找到了嗎?”

“沒啊!沒有找到。”我無奈地攤開手。

玨兒的眼眶又紅了起來,她趕緊抽了一張麵巾紙捂住鼻子,企圖把淚水逼回去。

歎了一口氣,我又從包包裏摸出煙。點了一根,隻吸一口,想了想,熄掉了。

“你過得好嗎?”玨兒又問。

“不好!”

“既然不好,為什麼不回來?”她提高了聲音,眼淚卻掉了下來。

“為什麼要回來?回來看你們多幸福而我多落迫是嗎?”

“不是的,不是的……”她可憐兮兮地哭著,手掌覆蓋在臉上,哭聲減淡在她那雙柔弱無骨的手掌裏。

嶼楓的手不知所措地搓著,我知道他想安慰他的女人,可我——他曾經的女人在看著,於是他緊張和不安了起來。

想了想,我給自己又點了一根煙,雖然我已經很平靜不需要再用煙來掩飾,可是煙能讓我更好地理清楚思緒,也算是我替他們點的吧,他們需要好好想想。

“我很想你回來,很想你……”玨兒抬起淚眼,認真地看著我——那淚水是鹹的吧?

我淡淡地回應她:“你們幸福地生活著,早已經沒有我可以生存的地方。這麼久以來,我隻要一想到你們,似乎空氣全沒了,我窒息著,卻始終逃不過你們的影子。”

“別再走了好嗎?”

“不!我仍是要走的。”

“為什麼?”她不理解的地看著我,咬緊下唇。

我手上的煙灰這時掉到了茶幾上,我從包裏抽出一張麵巾紙,輕輕擦去那一團被燃燒掉的灰燼。

我看向嶼楓,他的眼神也和玨兒一樣,讓我有點動搖。我可以和他們說我這九年來發生的事情嗎?如果我當初選擇留下來,如果我當初沒放手,那今天的局麵會是什麼樣的?我並不是在後悔我當初的選擇,我並不後悔!我想無論我做什麼樣的努力,他們仍會在一起,我的未來已經注定是一片灰暗。他們那時已決定要傷害我就不會管我的痛苦,那我又為何要重新選擇?注定是要受傷的。

玨兒的淚水像珍珠一樣,她連哭起來都那麼好看。她哽咽著問:“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走呢?”

“為什麼?”我自嘲似地問自己,又問他們:“想聽嗎?”

他們點了點頭。

我熄掉了手中的煙蒂,就像是重新給自己一次機會一樣,我又點了一根煙。

“擦幹淚水,”我對玨兒說,“靜靜聽我講完,別哭,別打攪我,你隻需要聽。”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開始講——

“離開你們的時候我沒有帶多少行李,隻有兩三套衣服和一本我舍不得丟掉的日記本。身上穿最輕便的衣服,惟獨腳下的那雙鞋是沉重的,因為那是嶼楓送給我的,也因為我每走一步就離家遠了一步,直至我一個人登上了遠去的那一列車。

我知道車子要去哪裏,隻是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我一個人是否可以活得下去。

那時候我過得很迷茫,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在那座陌生的城市,我流浪著,決定要放棄自己——說白了,我隻是在找一塊自殺的地方。但是我不要幹脆地死去,既然每個人都在折磨我,那我就不能那麼快死去,我也要折磨我自己。

那時,我沒有生氣、沒有色彩地在殘喘著,我相信我是已經死了。

我生活的城市離你並不遠,嶼楓,隻有四百二十二公裏,即使後來你去讀大學,我們之間也不過是一日的車程之遙……然而你從沒有來找過我,我知道,我地離去對你是一種解脫。

你們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的嗎——我沒有交任何朋友,孤獨的躲在租來的小屋裏,天天把自己浸在酒精裏,抽著煙麻痹自己的神經,當自己清醒後馬上又開始折騰自己……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不這麼做我隻會哭,隻會用一切最惡劣的手段傷害自己的身體;有時我會停下來,哭著寫日記,寫寄不出去的信,一封又一封。

後來有一次,我酒醉迷迷糊糊地走出公寓,在馬路上亂逛,最後倒在了公路旁,一個好心的男人把我撿回家,給了我另一種全新的生活,他就是我現在的男友——仕奇。

是仕奇讓我又一次活了起來,是他讓我又點了一把火照亮了我心中黑暗的那個角落,是他又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他教我要愛自己,教我反抗、保護自己和說‘不!’。

你們若以為我就此得到了幸福那就錯了。仕奇是一個思想負擔很重的人,他本身就是一個缺陷,所以我們愛得很辛苦——我的辛苦是因為我仍是恨著你們,所以我無法給仕奇一份完整的愛;仕奇的辛苦則是因為他無法正視我的過去,所以他無法給我一份正常的愛。

我的過去是什麼?隻是一堆無知的人在犯著一個又一個的錯誤。

我很累,時常委屈地哭泣,就隻是因為我愛他同時恨著你們。

仕奇與我談得最多的是死亡。

終有一天,要麼我先離開他,要麼是他先離開我,我們沒有未來,沒有婚禮,因為——

我發現我懷孕了,而孩子的父親不是仕奇。

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偽君子,他為了一個與我姐妹相稱了十幾年卻輕易背叛我的女人,把我一腳踢進了絕望深淵,根本就不念我們過去半點情份——這樣的男人,不配做我孩子的父親,不配!

你們永遠也想不到那份痛苦,因為你們是幸福的,快樂的,根本就不用去煩惱我的問題。

你們也要為人父母了,可你們能了解我當時的感受嗎?不能!因為你們的孩子是幸福的,他不必擔心他的母親流浪街頭,不必為自己是生存或是死亡這個問題憂愁;你們的小孩注定要活著,他會在眾人的祝福下長大,會有很多玩具,會有他爸爸的肩膀騎著玩;他可以開開心心地背著書包去上學,大一點點的時候他也會有自己的玩伴,會有自己的朋友;再大一點點,當他可以給自己做主的時候,他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愛的和愛他的人……而我的小孩卻注定要夭折!要躺在冰冷的托盤上,還來不及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就被剝奪了生存的權力。

醫生告訴我,孩子已經四個月大了,要拿掉是很危險的。我當然也很希望孩子能保下來,可是那時我隻有二十歲,年輕得讓自己害怕。

我失去他的時候,身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有一個仕奇。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我,不讓我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的,當孩子被強迫從我體內取出時,我也準備要放棄自己。我絕望無助的大聲嘶吼,我清晰地感受著那份痛楚,感受著那脆弱的生命是怎樣在我身體裏反抗著、掙紮著,他是不願離開我的身體的,可我沒有辦法,隻能用我的鮮血和仕奇的眼淚做他的陪葬——除此外,我什麼也給不起。

手術並不是很成功,醫生告訴我,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而這便是我付出的最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