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放炮仗的聲音逐漸響了起來,似乎大家都覺得,隻要過年的時候還有炮仗聲‘轟轟’的響,大清朝就依然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大家吃過了餃子,聚在裏屋的炕上準備守夜,突然大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春蘭?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你!你的臉怎麼了?”母親一開門卻發現姐姐春蘭大晚上的跑了回來,眼上一塊淤青,頭發亂蓬蓬的。當閨女時的快活不見了,一雙眼睛木訥訥的,她仿佛是失了靈魂的木偶,渾身的壓抑伴隨著眼淚湧出來,讓人措手不及。
春蘭邊哭邊道:“婆婆一年前賒了陳家十幾兩銀子,他們上門要債,說是利滾利要給他們三十兩,婆婆和公公拿不出來隻好把房契押上了,陳家的一走,婆婆就叫阜新(姐夫)再出去賒錢,我勸了兩句說總這樣不行,婆婆就開始罵我,後來又打我,公公和阜新也湊上來連打帶踢,嗚嗚嗚,這日子沒法活了,嗚嗚嗚……”
父親:“這還得了,他們怎麼大年下裏打人啊!我找他們理論去。”
母親:“你站住,你怎麼跟他們理論?論親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橫豎是人家的了,娘家的怎麼能管,論身份,你就是個小小的參佐,人家比你大一級呢,在家好好呆著吧你,別去找麻煩。”
父親:“那怎麼辦?就任他們打我女兒!”
母親歎了口氣,摸摸姐姐被打青的眼眶,眼裏也濕潤了,卻強忍著說:“閨女,我去給你收拾上半袋子白麵,這幾個大錢你也裝上,趕緊回去吧,回去了跟你婆婆公公認個錯,他們打你幾下你就忍忍,忍過去再說。”
春蘭嚎道:“平日裏我給他們當牛做馬還不夠,他們還變著法虐待我,婆婆對我又掐又咬,大冷的□□我頭上倒冷水讓我到大門外跪搓板,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回去他們要打死我了!”
母親沒忍住,抱住春蘭也開始嚎啕大哭。
“娘,姐不能再回去了。”我扶起姐姐說:“姐姐那個屌婆婆不是玩意,回去了真的會被虐待死,咱們家不缺姐姐那口糧食。”
老太太也出來了,她把春蘭拉進懷裏,向我說道:“昏話!你個孩子懂什麼?女人家既然嫁出去了,哪能隨便回來,真的叫婆婆趕回了家,那你姐姐這一輩子就算完了,名聲沒了還不得被鄰裏的人笑話死。”
老太太對母親道:“孩子他媽,快去收拾東西,順平你等會兒把春蘭送回去,千萬別跟親家吵起來,好話說盡一定把春蘭留下。”又轉向春蘭:“孩子,我知道你苦,可是有什麼法子,人這一輩子就是湊活著過,能忍的就忍下來,不能忍的還是要忍下來。”
母親急急忙忙給姐姐收拾好東西,父親沒出聲,隻是把姐姐強拉走了。
父親回來後氣得光知道歎氣,姐夫家把母親準備的東西一把收了,卻還當著父親的麵大罵我們家家教不好,生出了個不懂規矩的女兒,連累他們家跟著倒黴,姐姐的丈夫更是不像話,姐姐一進門就被他拉進了屋裏,父親臨走前還聽到姐姐的哭聲和男人的打罵聲。
我聽了恨不得找上門去把姐姐搶回來,可是母親和老太太隻是攔住我說什麼也不準,我呼出一口濁氣,心中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要把姐姐接回家來。
新年過後,我就收拾了行囊準備坐火車,母親給我烙了十幾張棉餅,納了雙新棉鞋,臨到我走又把自己的棉襖拆了,合著過去的舊棉花給我做了件新棉衣,弟弟天福還不會叫哥哥,窩在老太太懷裏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離開家門,父親跟著我把我送上火車。
風又起了,太陽失去光芒,大街上蕭蕭瑟瑟,車馬呼嘯而去,這就是離家,前方的道路自己不知道,也許平坦也許崎嶇,可是對未來的恐懼遠不如離開家鄉帶來的恐懼多,就好像嬰兒出生了,然後嬰兒就會忘記曾經子宮中的溫暖,雖然我還會回來家鄉,但是漸漸的我會被外界的事物牽掛,漸漸的我的心也將遠離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