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想想,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我定要剝了他的衣衫,讓他光著身子在百草堂的院子裏走上三遍,再用砭石狠狠紮他屁股,解了我心頭之恨,才肯醫治他。”

小六大笑,看了看江對岸的山脈,道:“炎帝宗族氣數已盡,九命蛇妖雖然詭計多端,但一定抵不過大局。高辛和軒轅兩國打敗神農軍是遲早的事,等到那時,想回家的人都可以回家,再沒有戰爭,你也可以休息一會了。”

婦人也笑道:“若真有那時,我也把百草堂改成專治婦人不孕不育的醫館,跟你來搶生意。”行了個禮,轉身緩緩去了。

那婦人姓名不詳,乃百草的巫醫是也。此時她提籃沿河徐徐向東,行至一老一少釣魚者邊,那孩童忽地抬手,大叫道:“有了,有了!這次一定能釣上一條大魚來!”用力拔勾,提出水麵來,卻是一條黑黑胖胖,長過二尺的水蛇。老者哈哈大笑,孩子臉漲得通紅,拿一塊石頭麻利地砸向水蛇據頭三寸之處,片刻已將蛇頭砸得稀爛,嘀咕道:“今天這是什麼天氣,又不是驚蟄,怎麼一連幾次,釣上來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蛇。蛇肉雖也是肉,卻是不敢吃。”那婦人心中一動,想到蛇膽能入藥,略略駐足,正欲詢問,目光瞧見那被咋得血肉模糊的蛇頭,剛要說話,胸腹中又是一陣排山倒海,還不及掩口,那垂釣的老少聽到嘩一聲,兩人都轉過頭來。那婦人自知大為失儀,羞得滿麵通紅,也不說話,拔身便走,腳步快了,越行越遠。

那男童見老者一直望著婦人離去的方向,道:“爺爺,百草堂的巫女這樣吐,倒是和嬸嬸一般。”那老者斥道:“胡說,你嬸嬸那是害喜嘔吐,隻因懷孕生子,才如此這般。百草堂的巫醫並未出嫁,怎會有子?想來是她沿襲了神農濟世為民之心,遍嚐藥草,才引得自身如此受罪。”

男孩道:“炎帝是神族,靈力高強,據說肚子是透明的,吃的東西一眼就能看見,這才能嚐百草而不死,可是那巫女又不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怎麼也學神農氏的樣子,作踐自己?”

老者長歎一聲,又道:“那巫女是神農氏門下,自然也得了他行醫之道。相傳神農氏天生異稟,又有懷仁天下之心,故而遍嚐百草,明各物藥理,為天下醫祖。據說那婦人少時因某些機緣,得炎帝所救,又收入門下。彼時炎帝忙於戰亂,未得親傳,由前輩弟子代授醫術。

然而那女子天資甚高,慎言謹行,至神農戰敗,退縮清水鎮隅時,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醫術倒不亞於叔輩弟子。她本隨殘軍退住在山上,可是卻性子古怪,凡需要醫治之人,毫不挑剔,一概接收。往往共工軍白日裏開戰,她晚上去戰場上把受傷之人,不管敵軍我軍,全都拖了回營。這些戰士幾個時辰前還打得你死我活,說不定哪人身上的傷就是臨鋪的敵軍砍的,此時同處一榻,雙目相對,眼中幾要噴出火來。某位俘虜斷了的半截腿為軍師相柳的毒箭所蝕,那女子也毫不在乎,刮骨去毒,又柔聲相勸。共工的傷兵們看著她,眼中幾要噴出火來。小則言語相譏,大則動手互毆。那女子便立下規矩,在她帳中的病人,入帳後全都把衣服脫了。既看不出歸屬服色,敵我之分便不。大家又都赤條條的,總覺得戰意頓減了九成。病人們知她醫術精湛,為求醫治,便也接受了這條規定。”

那孩童想象巫女旁若無人地在共工軍麵前安慰敵軍,眾人光著身子,怒目而視的場景,不由得咯咯而笑。

那老者望著遠處群山,眼中也露出笑意:“然而她對自己陣營的病人們,也確實是盡心盡力,以口吸毒,又耗自己靈力相救。常常幾天幾夜不休息,看了敵軍又看友軍,仿佛在她眼裏完全沒有家國敵我之分,幾百年的冤仇殺戮,在她心中好像從來不存在一般。戰士們對這位巫醫是哭笑不得,但凡受過她醫治的,卻是敬多於恨。”

“可是不多久前,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那巫醫被放下了山,在清水鎮上開起了百草堂。因她素日裏已名聲在外,又不問人出身,也不管是否付得起診金,一股腦兒收了再說,故而醫館一開,諸客皆來。甚至天寒之夜,往往有叫花子,流浪的孩童等假裝胸悶心痛,以在醫館中過夜。她也不拒絕,檢查無礙後,總留人在暖爐邊住上一夜,喝碗熱粥,才放出門去。是故最近天漸漸地寒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百草堂裏住的人卻越來越多,我上次去給你嬸嬸拿藥,揭開門簾,哄的一聲,人聲鼎沸,暖室如春,屋裏屋外都是人,走道裏密密地鋪著被褥,簡直比塗方家的客棧生意還要好。”

兩人靜坐了一會,那孩童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爺爺,你對那巫女的事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她給你看過病嗎?”

老者把手指放在唇前做了個手勢,那孩童不得其解地看著他,老者忽地手臂一振,童子歡叫道:“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