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3 / 3)

請戰時,他總要拿出一條:“咱有一子,毫無後顧之憂,萬一光榮,也有人接班。”

他得的真是兒子,兩個多月了,沒見過麵,他給家裏寫信少,他的妻子在一封信中嗔嚇他說:“友明,如果你隻顧打仗,少給家裏來信,等凱旋時,要罰你在門外凍一夜。”

這時小王發現他今天弄了一雙新鞋,平底的,換了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這和平時滾得泥巴巴的裝束一比,很顯眼。

他就在這天走了,人們聽到了爆炸聲,以為是炮擊,跑下去才知道是炸了三個人。

我們見過那些大樹倒下時的奇觀,那是炮火過後,無數粗壯的大樹竟還屹立著,樹上千瘡百孔,彈片深深鉗進了木質。暴風雨來了,還有雞蛋大的冰雹,無數受傷的大樹在暴雨中發出吱吱嘎嘎的斷裂聲,終於在那沉悶的聲響中倒了。於是,那山坡上,小路邊,貓耳洞頂,都響起那沉悶的聲音。山坡上倒下的樹疊在一起,小路被倒下的樹堵塞了,這裏又多了無數的帶有紅茬的樹樁。

張忠躍傷的是胳膊,殘了。受傷之後,說話也吃力,口吃,寫字更吃力,一個地址寫了足有兩分鍾,還把師寫成了帥。

上午敵人打來一炮,是52號,那兒我們用雷封閉著;炸了一些,得重新設些雷。我們剛背編織袋回來,“下去吧,設雷去。”陣地長陳友明說。“大晌的,下去找死啊!”我說。可他已經帶著雷出發的。

陳友明站在那個大樹樁子一邊,他設雷,手裏拿著定向雷。也在這功夫,敵人打來一發炮彈,落在這兒,他倒了,觸了雷,手裏的定向雷又被引爆,那雷中幾百粒鋼珠隨著氣浪迸發出來,把他的腿從大腿根切斷,那斷腿隨著氣浪飛到了山上邊,而身子卻被炸到了山下。

連長和戰友們衝下來,這裏躺著兩個兵,樹樁旁是被炸得翻開的紅土,陳友明不見了,人們喊,沒回音。

他們從那高處找到陳友明的腿,但找不到身子。

戰士彭貴州是被炸掉一條腿,人還清醒,他總以為陣地長沒事,他隱約看到有人從上邊提著一條大腿下來,他以為那是自己的腿。

找啊,怎麼找不到陳友明的身子呢?下去,到山下去找,我下了命令,我知道山下有地雷,也得找。六連長張俊樹後來對我們說。

我們發現了血跡。

找了半個小時,在離炸點七八十六的坡下,在一片倒著的,立著的,紅色的樹樁中,我們辯出了混在樹樁群體內的陳友明的軀幹。零落在軍裝碎片,猶如被炸散的南國樹葉。他腹部被炸開了,頭又磕在岩石上,半邊臉也沒了。

倒下的樹不是一棵,那場暴雨過後,我們上陣地的大路、小路都被堵塞了。在路上,我們看到E團的主任葉克田和十幾個人在一起喊著號子想把那倒下的大樹移開,我們搶拍了幾張照片,也和他們一起推,將大樹推下山崖,下麵傳來轟隆轟隆的大樹滾動的聲音。

樹幹推下去了,路清出來了,這裏隻剩下了樹樁。

陳友明代理過一年二排長,三排成了先進排。新排長來了,把他頂了,他打起小背包,搬到一班,當了一班長,這是85年。

他代理過三排長,院校來了位“學生官”,這一次一班也有了班長。連長讓他到他帶的新兵——七班長手下當戰士,他打起小背包到了七班。

到了戰區,七班成了“尖子班”,戰區“尖子班”是要先見血的,他成了這個班的班長。

二排缺排長,營裏讓他去了,是在最艱險的陣地上擔任陣地長。人們知道讓他在這個時候出任意味著什麼,連普通百姓都知道靳開來。

可他不是靳開來,他沒牢騷,兩個老鄉為他鳴不平,你的脾氣呢?你的棱角呢?難道你是木頭?金、木、水、火、土五行,看來你屬木。有人寫過一個條子給他:代理代理,代人處理,有了新人,不讓你理。

他的排長正式命令終於下了,宣布得很莊嚴,從此就可以抹掉代理二字了,可這一切都是在他死後。

陳友明走了,那粗大的木樁還立在那裏。

在參觀貓耳洞藝術展覽時,我們聽到集團軍的朱主任當麵向B師領導交待:把這裏被炮火炸斷燒焦的木樁挖一個,帶回去,放在榮譽室。

師首長向團裏交待:樹樁要挖兩個,送集團軍一個,師留一個。

團裏說,要挖三個,團裏也要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