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3)

並表示,他們的錢連一條賴煙都買不起,要不,誰抽黑棍子煙呀。表示完,扔過一聽魚罐頭。戰士接了魚罐頭,看看商標,說:“你等吧,賴皮賴臉,我們掙幾個錢也不容易。”越南兵點點頭,表示理解。戰士進洞,洞裏的兵知道是怎麼回事,已經在剝煙紙。錢是不多,煙大致還夠抽,這主要歸功父母親友,家家寄煙,希望孩子們精神飽滿,別一腳踏到地雷上去,耳朵也靈點,聽到炮彈聲反應快一些。煙是個好東西,不管誰家寄來,進了洞就充公。剝掉煙盒紙,錫紙不保密,可以給越軍。煙卷上有字,一支支用墨水塗去。有兩種煙不用塗,一是“紫光閣”,一是“民樂”,這兩種煙卷上隻有拚音,沒有漢字。其實,煙卷上有字也沒事, 越軍士兵很講實惠,他寧可要口福,也不交上去邀功。邀也邀不來,當官的抽掉,還要查你從哪弄到手的。中國兵堅持剝去煙盒紙,煙卷字可以不塗。越南兵到後來不管這一套了,罐頭香煙都帶商標,生命都隨時可能報銷,還要那不值錢的麵子何用。煙紙剝好了,戰士又鑽出洞,把煙扔過去,說:“你們他媽省著點兒抽,做飯也注意點,別搞那麼大煙,嗆得夠戧,都從石縫鑽過來了。”越南兵唯唯諾諾鑽回去。

中國兵在洞口解大便,越南兵在他們的洞口觀望,打手勢要罐頭。中國兵說:“你想好事。”越南兵指指嘴,拍拍瘦肚皮。中國兵說:“好,給你。”把接屎的罐頭盒扔過來。越南兵脾氣好,踢開罐頭盒,擺擺手——不夠意思。中國兵揩了腚,進洞拿了盒麻辣匣子罐頭(前線官兵最討厭這種罐頭),撕掉商標,“喏,接好。”拋了過去,換來越南兵一根大拇指的表揚。越南兵高興得早了些,“9.2“國慶那天,這個洞的中國兵連扔幾個屎罐頭,”炸“了滿洞口屎,越南兵熏得哇哇叫。

我們兩個洞挨得很近,一開始打得很激烈,上去不到五天,傷了喬石勇。過了十多天,小鬼子又打我們。我們不欺人太甚,他們扔兩三顆手雷,我們扔一顆。他們老折騰,把我們打火了,就猛扔手榴彈,連光榮彈都扔。他們被打蔫兒了,又扔罐頭。扔罐頭沒意思了,他們又扔工藝品。他們手靈得很,每個人上一來都帶了小鋸小銼,用擲彈筒的彈殼做雞心項鏈。

把底火那邊鋸掉,剛好是個項鏈墜兒。又把底火摳去,安個女人像,扣上塊薄有機玻璃,用小銼磨得明明的,掛個手榴彈環線,戴脖子上蠻好看。他們還送戒指給我們。戒指是蝴蝶式的,是槍榴彈尾翼做的,也扔過來。還扔來七八份傳單,越語的,又寫過來三封信,都交上去了,小工藝品不交。他們整天沒事,就做工藝品,隔著石壁銼和鋸的聲音特別清楚。我們想睡覺,老幹擾,就罵他們。戰場喊話學的幾句都用不上,用漢語罵,用石頭砸,用罐頭盒砸,他們就沒聲音了,挺聽話的。他們用項鏈換煙抽,給了煙,他們很高興,給我們做更好的項鏈,手鐲,戒指。還給我們魚罐頭,壓縮幹糧,他們也有壓縮幹糧,茶葉,他們的茶特有勁,喝一點兒就睡不著覺。還給奶糖,菠蘿,餅幹。我們給他們午餐肉,煙,餅幹,傳單。

我們有天津慰問團給的錄音機,一放音樂,他們跑出來聽。我們給他們的傳單,有胡誌明像的,有越南女人哭送他們上前線的,還有一張畫了個越南兵,痛後是鐵絲網,他正在想念他父親,他父親在背景上,是要飯的樣子。也有連環畫折著的,咱們三十五周年國慶閱兵的。

他們的傳單,印著他們勞動黨政治局委員、部長會議副主席武誌公在河內講話,說些離譜的話,做姿態。他們還扔竹筒米飯。有次我們拿個風油精小瓶,亮晶晶的,他們沒見過,不知道是什麼好玩藝,一定要要,使勁嬉皮笑臉,要是有風油精就給他們了,是個空的,不給不好,給了又怕他們失望,不高興,就扔過去,故意小一點兒勁。他們沒接到,掉到下麵溝裏去了,又沒讓他們拿到,又沒傷感情。後來,又打起來,我們不願見他們,他們不高興,罵我們。

越軍某陣地有個嬰兒,越南兵往高處拋,又接住,玩得高興。中國兵也出來看,鼓掌,越南兵們更得意,拋得更高。忽然又散開,而我方並未打炮。一會兒,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出來,我們的冷槍手壓上子彈,精確瞄準。

有一個穿紅褲衩的越南兵是來休假的,戰區風景優美,空氣清新,他一定能長壽。他經常坐在外麵,沐浴著生命的流霧和太陽。中國軍隊的槍炮彈遠遠避著他,怕打優他享受安寧的權利。

這小子會走後門。

他向我軍士兵做推手動作,示意躲避。士兵們譯不出他的意思。他叉雙臂從腹部向上開放出去,緊跟著臥倒,複站起,頭在手上枕了兩個。兵們猜出,再睡兩個覺,越軍要實施炮擊。兩天後,兌現了,越軍向我陣地大規模炮擊,我炮兵當即還擊,予敵以重創。

知道他穿紅褲衩就夠了,再具體作肖像描寫,就害了他了。他活得自由自在,他的母親和未婚妻應該為他歡喜。隻要越方軍法的探針觸及不到他身了,他一定能長壽。

如果把和平比作白天,把戰爭比作黑夜,那麼,黃昏又算什麼?

太陽平西。天地間帶狀的蒼青色山脈,象一條臥伏的巨蟒,將蛋黃般的火球向下吸,向下吞。齒狀的球體轟轟旋轉著掙紮,濺射一天的溶岩。獵獵地氣中顫抖一個小小的句號。

爬出來一個越軍,站到工事外,舒展一下腰身,狼一樣衝著向晚的彩雲發出長嗥。又出來一個,赤身裸體,渾身上下撓,身上沒有餘暉的反光,被皮膚病犁得凹凸不平的體表將光線吃掉了。他們喚作放風,不拿武器,寧可被打死,也要跑出來做人。出來了,出來了,四十多個人,在工事旁無雷區舒舒服服透氣。有幾個會打拳,一招一式動起來,讓中國軍隊眼饞。在洞外拉屎是一種享受,有個越南兵屁股衝著我方陣地,吃力地拉幹屎,原來他們也缺水。便畢,越南兵拈塊石片一刮,站起來。不用提褲子,他根本沒穿褲子。他踅過身,看那個有他氣味的石片向坡下滾,石片磕磕絆絆運行,一直奔到溝底,躺住了,沒碰響地雷。越南兵籲口氣,參加放風隊伍行列。四十多個人是一種力量,他們當官的不敢製止,激起兵變可吃不消,給個黑槍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