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八百個蜜月加起來不滿三百個足月
看見了,那是他的家。那兒,是她的家,也看見了。她在幹嗎?三排長入神地看著車窗外頭。他看不見他們的家。他們還沒有家。當兵的成了家也依然沒家沒業。兵車向南飛駛著。
二排長想著他那新婚半月的妻子,擔心著她那瘦弱的身子,一米六六的她毛重才九十斤,風一吹象要倒。他同時為自己的弱肉強食而內疚。她的家也看不見了。她在幹嗎?最後那一晚上,真委屈她了,真不好意思。他們談了四年多,可結婚太倉促了。一說打仗,都湊開了熱鬧。此一去生死未卜,幹嗎非先找上一個不可呢?他覺得還是不該結婚的,可還是結了。部隊那一陣到處都是結婚的,甭說招待所,連菜地連豬食棚連庫房連作坊,所有的房子都住滿了。新婚的和老婚的,領證和的沒領證的,都往一塊住。他給更新的結婚的戰士讓了房子,動員她回去,她哭了,說什麼也不走。他們的蜜月才半個月,這一別又是“君今往死地”,他也沒法勸了。真委屈她了,住到了連隊的大會議室,還沒爐子。到晚上,四班副又成了新郎,沒地方找房子了,也在會議室湊合吧。對角上一個角一對。最後那一晚上,象集體宿舍,真不好意思。四班副那邊又是新婚第一宿。有什麼辦法,燈一滅,動靜小著點兒吧。辦完事,漸漸覺得冷了。換得再緊捂得再嚴也還是冷。睡不著。就是不冷本來也睡不著。睡不著又不能說悄悄話。聽聽那邊,他們也沒睡著。不知道忍了多半天,他發話了:“四班副。”“到!”
這一聲四個人都樂了。“冷吧?”“真冷。”“睡不著?”“睡不著。”“外邊月亮挺亮。”“是挺亮。”可真冷。“”是挺冷。“”一冷又顯著黑了。“”黑點兒好。“”還是亮好。“好什麼,一亮咱們就全曝光啦。”“幹脆起來聊會兒天吧。”“聊吧。”“哎,等會兒開燈,我們這口子還沒穿好呢。”燈開了,大會議室,對角上,一個角一對,穿著衣服又披著被子,四個聊起天來。
團裏的集體婚禮上,新娘代表發言最來勁,她說,軍人就是最可愛的人,說理解信任,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現在馬上結婚才是最實際的行動。全場都給她喝彩。
那個團的集體婚禮,新娘家代表是唐山東省姑娘,念著念著理解支持的講稿,忽然冒出一句,地震沒砸死,這回又上前線,嗚嗚地哭開了,一下子沒人說話了,新娘子們挨個抹淚。
那個連的炊事班長才有意思呢,他八三年和原來對象訂的婚,一說打仗女方吹了,結果他的家鄉又出了個見義勇為的姑娘,先來信自報家門,接著就到部隊來了。本來姑娘就是想打抱不平,安慰看看這老炊,可指導員故意拿話激人家,說現在可不能結婚,一結就連累你了。姑娘一聽,說結就結,好讓他放心上前線。第三天就在連隊舉行了婚禮。聽說那姑娘叫沙誌紅。
說著說著,兩對新人又來了情緒。排長的她天亮就要走,;四班副那一對還是新婚之夜。
又閉了燈,雙輕手輕腳地。這叫什麼事吧。一打仗真什麼也不顧了。二排長歎了口氣。真委屈她了,那最後一晚上。兵車還在向南飛駛著。
一位團政委說,為了讓大家安心上前線,我們為十六對新人組織了集體婚禮,團裏各級主官都參加,拍錄相,發紀念品,把聲勢搞得大大的,戰士們很感動,說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們的老兵多,都二十二、二十三了,再打兩年仗,都成了困難戶。二十四歲以上的還有一百零九個沒對象呢。我們想辦法吧,有苗頭的就抓住。有的姑娘就是到部隊來看看對象。一看這場麵這氣氛,咱們也結。團裏搞完,營裏連裏統統搞,一共組織了六十多對。我們就是要通過這些來告訴人們,盡管是打仗了,也還是結婚的多,吹燈的少,理解的多,不理解的少,就是要告訴大家,你們仍然是最可愛的人。
一道參戰命令,使集團軍近八百多官兵成了新郎。
八百對新婚夫妻的蜜月有長有短,長的不到一個月,短的十天八天一個星期。偵察參謀齊華林結婚第三天就被電報召回部隊,開進經過西安時,妻子和嶽父、嶽母都到車站送行。
在站台上,她轉著淚說她害怕,總夢見唐山地震。齊參謀是地震孤兒,一家六品人,父母弟弟和兩個妹妹那次全沒了,就剩他一個。臨開車,老丈母娘說,唉,我們娘倆一個命,老頭子就是我們結婚第三天上的朝鮮戰場。工兵連指導員張建國晚上八點鍾趕回河南老家,騎自行車帶著未婚妻到縣政府敲開秘書的門辦了手續,晚九點入新房,第二天早晨七點登上返回部隊的車,結束了為期十小小時的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