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3)

八百個蜜月加起來,不滿三百個足月。

參戰部隊有兩個突擊:突擊結婚的多,未婚妻突擊吹燈的多,集團軍有了八百新郎,同時也有了兩千多名“吹燈兵”。

在戰區,到處都可以聽到這樣的故事,各級政工幹部似乎尤其注重這一點,對之都有精確的統計數字,然後再向你談幾個曲折的或者感人或者令人憤慨的事例。臨上前線突擊結婚,說明我們戰爭的的正義性質和群眾基礎,說明後方人民的理解的支持,說明八十年代戰士最可愛;而眾多的吹燈兵在前線出生入死忘我戰鬥,則說明當代軍人負重報國,說明新一代士兵的高尚情操,說明他們更可愛。

19號陣地25個兵,平均年齡22歲,沒有一個結婚的,自稱“光棍陣地”。光棍陣地上原先還有五六個有對象的,一說打仗,尤其是一上陣地,就一個接一個的吹燈,最後隻剩下了李廣才。光棍們都把他的她看成是全陣地的唯一希望,而李廣才自己,一方麵很自豪,同時又多少覺得有點對不起大家。對象是他的中學同學,並且在第二汽車製造廠上班。部隊臨出發她要來看他,他沒讓她來。她來信說上前線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我在後方支援你。上陣地後,李廣才給她寫信,沒說是在全團最前出最危險的陣地上,交防的友軍在這個陣地上堅守期間,平均一天傷亡一個,這些當然不能告訴她,不能讓她更提心吊膽;。但陣地情況李廣才寫信告訴了同學,也終於傳到了她的耳朵裏。李廣才從一上陣地就盼信,盼了兩個月,她的第一封信終於來了。信中說你們是了可愛人的,有更多的好姑娘在等著你,咱們分手了你別有包袱。這信不僅對李廣才,對全體光棍都如同一記悶棍。光棍陣地悲哀了:咱19號算是沒戲了。光棍陣地憤怒了:媽的回去哥們兒替你找她算帳。都吹了,光棍陣地這回是名副其實在鐵杆光棍了。沒有了後顧之憂,老越來吧,來了光棍們就猛幹,總想過過癮。不過李廣才和她還通著信,她告訴他,她春節結婚了,是廠裏的,他於是向她祝賀。此舉雖然招來光棍們的一致譴責,李廣才卻說,我們畢竟愛過一場。

最使前線官兵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吹燈。這些戰場上的男人們最恨的就是負心姑娘。即使敵人似乎也不曾使他們那麼痛苦,即使敵人似乎也不曾讓他們那麼憤怒。

吹燈,指的是中止戀愛關係,而且通常是一方還熱著,那邊已經絕情了。隻要有談戀愛地方,就會有吹燈現象。在參戰部隊,吹燈的更多更集中些而已。但吹燈一詞,無疑是個極有中國特色的字眼,它所包含的社會心理內容,它所體現的文化倫理背景,都是中國式的。

吹燈本身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戀愛關係不象結婚那樣可以明確地以證為準,再者戀愛過程極易出現反複,一句吹燈話一封吹燈信,也許是分離的起點,也許不過是個小小的波折或大大的玩笑。多少多少個吹燈兵這種統計數字肯定會有許多折扣在,當然也有確定了的,比如欠燈信同時就告訴過去式的對象,我已經於或者即將於某月某日與我的丈夫結婚,不有的參戰前請假回家結婚結果她已經成了他人之妻。如此悲壯的軍人我們遇見的不止一位,這都是吹燈兵無疑。除非我們的戰士有百折不回令人敬佩的騎士之風,再把她從情敵手中奪回來,象他們在戰場上那樣一往無前,有我無敵。可惜中國人不興這個。中國男人沒那樣的精神。

我們就會罵娘罵女人。

吹燈兵中,感情越深的越痛苦,同時也就越是理解諒解對方,恨勁也越小。倒是同一戰壕戰友們,為他忿忿不平,對她猛罵一個點兒,什麼激烈難聽的話都說。那些負心姑娘們,成了戰場上男子漢們最大的發彙對象。上戰場所遇到的一切困難艱苦危險不幸等等,都向著她們盡情地猛烈發泄,也許從中能獲得一種心理平衡吧。我們總是向弱者發泄和施威。我們常常詛咒不該詛咒的,而對該詛咒的卻緘口不言。新婚別者,不見“沉痛迫中腸”,吹了燈卻如此怒發衝冠。而這吹燈怨之中,總讓人感覺到一些男尊女卑,從一而終之類的小生產的曆史要求。我們向來以為離婚包括吹燈——被甩了、被蹬了——是一種人生的失敗,一種人格的降價,一種行狀的汙點,總之是一種極其丟臉的事情。臨此窘境,我們又總是求助於開設道德法庭進行缺席審判。

既然離婚率適當上升是現化社會的一種普遍現象,那麼吹燈增多便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尤其女性主動提出者為多,這似應是一種進步。相對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相對於父母之命媒妁之方,這都是進步。生活就是選擇。婦人同樣有選擇的權利。軍人之上戰場是沒有選擇餘地的,難道因此就有權利連帶剝奪姑娘們對未來生活的選擇麼?我們在前方打仗不就是為了後方更幸福麼?這裏有一封吹燈信——強弟,請原諒,我們分手吧!現實無法使我們結合在一起,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我是可悲的,又是可憐的。我以為這樣的選擇在將來對你是很幸運的。雖然我們現在都很痛苦,但這對你是一處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