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3)

上路的烈士,俱被塑造得完美無缺。火化隊功德無量。是那話,真正的英雄在戰場,也在火葬場。

61.戊辰清明祭.938座石碑和一朵笑

1988年4月4日,戊辰清明節。這天起得很早,7點鍾吃過早飯即出發,同車者是天津文聯的趙玫,袁玉蘭,尚誌勇。旅行車沿盤龍江上行,狹窄的江麵盤桓著初明的天光和濃重的霧氣。悼念南疆烈士儀式預定九時整開始。我們三人作了采訪烈屬的分工,還約請越玫寫一段現場感受,趙玫應允。在情感的領域內,女作家的優勢不言自明。

麻栗坡烈士陵園堪稱石頭城。車過麻栗縣城,重霧全無,正是十裏不同天。又數公裏,公路左側一座高大的石牆突兀而來,下車蹬石階上去,石獅石象各一對分列於牌坊前。整座陵園依坡勢而建,三十二道石砌的檔台象梯田一樣排上半山腰,每一台約有數十座依然是石砌的棺形墓體,墓前一石碑,上刻烈士姓名及犧牲時間地點。傾斜的陵園居中位置有一片平坦的石地為悼念廣場,高大的紀念碑正麵是人們熟悉的毛澤東手書: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麵為朱德手書:你們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活在你們的事業中。碑兩側有大理石墓誌銘各一座,一記1984年收複老山之血戰及其後幾次著名戰鬥,一記革命烈士姓名。來自十七個省市、十九個民族的938位中華優秀兒女,長眠在青山綠水的環抱之中。

紀念碑碑座上橫一黑色會標:戊辰清明35126部隊悼念南疆烈士。墓誌銘前兩排黑布覆裹的桌子上,安放著新近陣亡的烈士遺像與姓名,二十名手持花束戴黑紗的女兵肅立兩邊。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一線士兵,守衛著每一座墓碑,屏護著每個英靈。戰地悼念儀式體現了戰士的性格。獻花圈之後,二十名武裝戰士左腿前跨半步,出槍,上彈匣,二十支衝鋒槍四十二度角指天,同時摳扳機:二十條火龍筆直地接通了大地與雲空,戰士的射姿輕微顛簸,槍口的火團在瞳仁和鋼盔上閃爍,滿匣的三十發子彈一顆接一顆接受撞針的快速敲擊,連珠爆響,向遠山、向雲端、向長空發出深情呼喚,遙遠的回聲久久傳遞在天地間。女兵們把鮮花獻在遺像前,各級領導敬煙敬酒。長眠的戰友們,你們吸到了嗎?“阿詩瑪”煙芬芳綿柔的香氣飄向你們。另一個世界的雄魂們,你們飲到了嗎?濃鬱的“中國紅”葡萄酒一盞盞淋在鮮花上,似血,似淚,似詩,似歌。沒給你們帶白酒,戰士們帶了那麼多的白酒,怕你們飲多了,飲醉了。這不是出征酒,出征酒你們喝的是茅台,飲罷一去兮不複還。飲一盞紅酒吧。

甜的,你們還活著,明年我們還來看你們。

鵝黃色,淡綠色,藉荷色,三片彩雲飄來,跳動三顆女中學生純真的心。她們在每麵大理石的旗幟前停一下,問:“要不要?”拈一塊鋥亮的硬幣,一分,二分,都有。往光潔的蛇紋碑麵上帖,鋼蹦兒掉下來,嶄新。她們有許多新幣,新幣都是你們犧牲以後鑄的,你們還沒見過呢。“要不要?”她們又貼,又問。“要了!”她們替你說,立住。二分硬幣貼在九十度直矗的碑石左上方,碑象磁石,幣象鐵片,牢牢附在上下班麵。碑的吸引力驚人,女孩子們朗朗念誦你的碑文:“劉生福烈士之墓。三五二0七部隊五十九分隊戰士,陝西省西鄉縣人,漢族,一九六五年十月生,初中文化程度,一九八四年一月入伍,一九八四年四月二 下八日在老山地區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英勇犧牲。”呀,不到十九歲月。她們向你的名字注視了一會兒,又移步前行,繼續發問:“要不要?”

趙玫果真寫了——從那個清明的清晨,從那個濃濃的白霧剛剛降臨的時候,你們就這樣對我說了,你們說,講吧,哪怕是沒頭沒尾。

當然是既不會有頭也不會有尾。起始是在那個炮火硝煙血雨腥風的黃昏,那個年輕生命的最終的完結。完結之後,便是開始,便是父母親人朋友千裏迢迢,來,年年來,四年了,整整四年。每年都有一個清明的早晨,都有垂淚霧,霧散去之後的太陽。又每年,每年又都有一個血色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