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傷病員,是當兵的就行,掛一臉凶相闖電影院,仿佛越軍就在裏麵,把門的一定笑臉相陪。昆明市寵壞了當兵的,當兵的幻想讓“老子打過仗”這張“支票”在全國通用。因此,在集團軍駐地的北緯四十度的另一座省城裏的公共汽車上和影劇院門口,關於“支票”有效無效的爭執也無法用接二連三來概括了。用習慣語言說,這些都是支流,而且是暫時現象。
主流還是好的。有兩件好人好事為證。公共汽車上,二士兵自恃打過仗,拒不買票,滿車乘客側目。北京軍區陸軍學院一位處長看不過去,替士兵付了款。在某縣城,兩名探家士兵與售貨員鬧事,圍觀者甚眾,公安人員也降不住這兩位一口一個“老子打過仗”的兵。此時一軍隊幹部挺身而出,大喝,老子也打過仗!這位幹部正是二士兵上級機關的保衛科長。撞到槍口的滋事士兵被推進別有一番光景的禁閉室。
那場麵令人終身難忘。連著許多晝夜,一列列軍列把凱旋官兵的歡呼和淚水拋向花的月台。萬眾夾道歡迎,商店的塑料花和絹花被搶購一空,一束束鮮花飛向車隊。從車站到營房的十多裏街道,歡聲動地,官兵們淌著淚品咂被理解的幸福,何況人群中有他們的老母、妻子、兒女、兄弟姐妹。接著是各種慰問品的輪番衝擊,把理解的交響曲奏到最強音。
然而,對官兵理解得最透徹最深刻的,當推公安部門。第一列軍列尚未到達,他們已有了預防治安新問題的全盤設想和準備,並召集了公共交通、服務行業等部門的聯席會議,要求各行各業對勝利之師官兵們的可能越軌持冷靜和寬容態度,避免釀成不愉快事件。這一精神傳達到所屬單位的每一名工作人員,軍方更強化了防堵措施。但是,假若能堵住還會叫戰爭能麼?
直快列車上,一歹徒對女乘務員無理取鬧,眼看要發展到毆打,旅客無一出麵製止。參過戰的軍人趕到,二話不說,出拳便打。軍人的重拳如鼓點,命中眼眶,一塊青,命中鼻子,一團紅,命中太陽穴,歹徒踉蹌後退。車停靠站台,歹徒跳下車,軍人飛身追上,雙一陣旋風般的拳腳相加,打得歹徒哭號求饒。開車重新啟動,軍人跳上車,女乘務員呼地關門,再不知道歹徒是死是活。
小事一樁,做好事不留名。
你們回來了,你們的太陽留在了北回歸線以南。北方也能看到太陽,卻因為斜照而不覺其溫暖。殊不知,若去了這斜照的太陽,地表的一切生命都會中止。你們付出了生命的一部分,付出了愛也付出了恨。你們用青春的勢血染紅了高升的太陽,染紅了深厚的土地。犧牲的戰友長眠在紅土中,你們身上負荷著雙重的生命。你們在為一個民族的肌體注入病黴抗體。
因此,在前線我們向集團軍政治部主任建議,凱旋後在軍史館豎一座碑,刻上參戰者的姓名,也包括用手榴彈換罐頭被判刑的那兩名戰士,畢竟他們義無返顧地上了前線。你們的戰爭履曆是大多數同齡人所沒有的人生體驗,你們的太陽曜曜輝煌。
但是軍人的太陽命定要在戰火中升起,而軍人卻不能為自己的光芒去製造戰爭。
軍人向和平女神獻殷勤最多,和平女神對軍人卻最絕情。
為戰爭出力被戰爭重新塑造的軍人與和平的隔膜愈加增厚,你們又在不可回避的“價值更年期”裏退出軍隊,為此你們要付出更沉得的人生代價。
直麵曆史,你們會覺得一時的委曲心理顯得如此卑微而可笑。戰爭與和平,不過是曆史巨掌中轉來轉去的一對保齡球。一場局部戰爭,連曆史的一個噴嚏都算不上,戰爭中的具體人更不值一提。曆史老人隻關心自己的進程,對人的全體他從不承擔道德責任和義務。
曆史最終要幫助和平女神拋棄所有的軍人,軍人的終極價值是消滅戰爭,消滅自身。
你們脫胎於和平,燒煉於戰爭,現在又回到一平中淬火。你們有不尋常的經曆素質。悟通這一點後,你們定能好自為之,把人生的新太陽高高舉起。
65.龍蛇新春晚會不再向老山祝酒,一串憤怒的槍彈震醒關閉前的戰場
傷殘戰士張德超,即將由昆明後方送內地康複所,領導詢及要求,他說,要再上老山,看看主峰碑,看看戰友,看看炸掉雙腿的地方。1989年4月12日,專車停在老山主峰上,登頂的237級台階,高位截肢的他,坐在也是站在營長的手臂上,被一步步背上去。照相留念。手撫光潤的大理石碑麵,他淚如雨下。
連隊為張德超餞行,酒液在杯中打抖,再見吧,老山,再見吧,有腳印的曆史,誰養也罷,誰管也罷,總醫院那位1984年“4.28”之戰的傷員無言地告訴他,無腳之路要靠自己走,爬或滾。那位傷員肢體完整,而屬於本人意誌的隻有雙臂和頭顱,高位截癱的他在痛苦中即將迎來又一個“4.28”忌日,此刻他的最高理想是能象兩歲兒童那樣自己解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