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雨懷王徙都彭城，時連雨自七月至九月。後九月，趙王歇為秦將圍之巨鹿城，所謂河北軍也。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軍，號卿子冠軍，北救趙至無鹽，飲酒高會。天雨士寒，士卒凍饑。莽莽愁霖，彭城晝陰。項軍夜墨，章邯破楚軍殺項梁。楚天沉沉。悲風瑟肅，進兵巨鹿。荒綠秋原，人啖牛菽。項羽雲：“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芋一作“半”。將軍帳中，美酒大肉。酒熱兮杯幹，天寒兮不寒。曾不聞饑烏啼，凍雀語。願君停杯且抑箸，一聽帳外淒淒雨。
巨鹿戰項羽斬宋義頭，代為上將軍，悉引兵渡河擊秦，諸侯軍十餘壁，莫敢縱兵，皆從壁上觀。楚戰士呼聲動天地，破秦軍，召見諸侯將，入轅門，莫敢仰視。不斬卿子冠軍頭，無鹽酒會會不休。寒星枉矢西流急，項王救巨鹿，枉矢西流。河北孤軍帶雨泣。樓船峨峨，飛行渡河。諸侯軍在，環視奈何。天地震蕩，請觀壁上。颯然驚人，大開轅門。重瞳冏冏八尺身，羽長八尺二寸。年少羽初起，年二十四。江東上將軍。
新安坑秦軍降諸侯，項羽夜擊，坑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新安城南鬼磷綠，廿萬餘人夜深哭。前日戰、漳水南，羽使蒲將軍漳南，破秦。昨日戰、汙水曲。羽大破秦軍汙水上。戰不死沙場，降時死坑穀。生不捋虎須，死當齕虎肉。噫籲嘻，秦君殘命盡此時，項王陰禍知不知。
鴻門舞項羽留沛公飲鴻門中酒，範增謀殺沛公，舉所佩玉玦示項王者三，項王不應。增令項莊拔劍舞，坐中擊沛公，項伯常肩蔽之，莊不得擊，樊噲持鐵盾撞入軍門，誚讓項羽，沛公得解歸。鴻門劍光白冏冏，酒中來去兩人影。欲擊不得劍氣冷，鐵盾壯士撞入門。坐中握玦聲自吞，卿家癡叔本《晉書·王諶傳》。護外人。項伯，羽季父。
生彘肩樊噲入，項王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驂乘樊噲。項王曰：壯士，賜之鬥卮酒。噲立飲之，則賜一生彘肩，噲覆盾拔劍切肉啖之。一生彘肩，下鬥卮酒。覆盾切肉，拔劍在手。項王若問客何為，驂乘昔從屠狗來。噲以屠狗為事。屠者狗，逐者鹿，蒯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行矣沛公，莫作人家俎上肉。噲曰：“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
撞玉鬥沛公使張良獻亞父玉鬥，亞父受置之地，拔劍撞破之曰：“噫，豎子不足與謀。”玉玦尚可摧，安用玉鬥為。拔劍撞破之，斫地一何哀。公乎公乎，居巢故居。出山已老，增居巢，年七十往說項梁。歸山不早。不早乞歸，彭城中道。中道兮淪亡，何人護還鄉。怒君王兮項羽疑範增，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唉豎子，送君老病飄零死。
沐猴冠項羽都鹹陽，韓生說曰：“關中可都以霸。”羽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韓生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天下中分鴻溝，漢家猶以饑虎為憂。楚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西為漢，東為楚。楚引兵東歸，張良、陳平說漢王曰：“楚兵罷食盡，不如因其饑取之，今釋勿擊，養虎自遺患矣。”漢王從之。今不定、虎狼都，子美《昭陵》詩：“威定虎狼都。”韓生乃笑，楚人沐猴。沐猴冠，何所似。著錦衣，念鄉裏。富貴思鄉君莫嗤，興亡不關歸不歸。關中作都都道好，降王白馬鹹陽道。沛公入武關至霸上，秦王子嬰白馬素車，降軹道旁。
割鴻溝王秦鑿出鴻溝水，始皇鑿河水灌大梁，謂之鴻溝。造成劉項興亡址。當初割定時，新約舊兄弟。漢王謂羽曰：“吾與若俱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劉家大負人，項家無尺地。天下平分尚如此，一片江東可知矣。溝水流，騅不逝。
陰陵道項王夜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陰陵道，何陰陰，將曙未曙天沉沉。項王走陷大澤深，田父紿人持底心。問父何人出何早，早行何事陰陵道。斷送項家，人耶非耶？獨不聞豐西蛇嫗夜中泣。蛇嫗夜哭，在豐西澤。又不見圯上雞鳴老父立。張良與老父期圯上，雞鳴往，父先在。
烏江亭二首項王欲東渡烏江，亭長船待，謂曰：“願大王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我獨不愧於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嚐一日行千裏，不忍殺之，以賜公。”烏江江水流濺濺，項王不上亭長船。辭公船，報公馬。公何人，真長者。亭長長者敢謝君，泗上亭長欺殺人。
天亡我，何渡為？強作一笑難為懷。曉風吹冷江頭立，愁帶悲歌夜來泣。一片茫茫嗚咽水，千秋第一英雄淚。
東城哀八尺長身帶一頭，千金之賞萬戶侯。生不可得，吾為若德。持付故人，區區此身。項王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麵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吾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果城原，酒君血。東阿山，穀城在東阿縣。葬君骨。江東父老墮淚多，漢王泣君心奈何。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穀城，為發哀，泣之而去。
虞美人項王兵敗壁垓下，為漢所圍。夜聞漢軍四麵皆楚歌，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駿馬名騅，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上馬潰圍出。朔風時十二月。大野，重圍垓下。帳中美人，帳外名馬。雞鳴楚歌應劭曰：“楚歌，雞鳴歌也。”聲奈何，虞兮淒涼和君歌。歌殘酒停，人馬悲鳴。賤妾知無葬身處，騅兮猶馱大王去。
千裏騅千裏騅，當風嘶，烏江江邊安所歸。敬贈亭長，效公驅馳。為我語騅，悲乎不悲。江山大地故主非，眼中漠漠俱塵埃。長亭短亭踏殘日，卻不念、一日千裏、七十餘戰迫風時。
新樂府卷之二
西漢上凡百五首
赤帝子高祖斬蛇，有老嫗夜哭。人問何哭，曰：“吾子，白帝子也，今者赤帝子斬之。”夜雨狐鳴大澤鄉，非鬼作鬼陳勝王。見前。蛇嫗夜哭白帝子，似人非人漢王起。人鬼荒唐草澤中，赤帝畢竟人中龍。獨不聞、龍露爪，覷者早賣酒家兩老媼。高祖嚐從王媼、武負貰酒，時飲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漢書》注：“武負，武家母也。”
呂公相單父人呂公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引坐上坐，酒後曰：“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呂媼怒公曰：“公常欲此女與貴人，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即呂後。呂媼莫嗔，公相貴人。上坐尊酒，劉郎結姻。阿姁呂後字。息女，作漢女主。將相王侯，後稱製，追封呂公宣王，兄子台、產、祿、台子通四人為王。產為相國，祿為上將軍，諸呂六人為列侯。照爛門戶。天風吹起長安塵，朱虛侯擊呂產，天風大起。苗中非種鋤絕根。詳後《朱虛侯》注。呂公不相公子孫。大臣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彭城會漢二年，入彭城，收項王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以精兵三萬人晨擊漢軍，至彭城大破漢軍，十餘萬人皆入睢水，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於是大風從西北起，窈冥晝晦，漢王得遁去。項王乃取漢王父母妻子於沛。彭城高會晨光低，楚軍壓入暮不知。漢軍墮水水流塞，珠貝美人沉作泥。霾風吹送漢王走，家室蒼黃不能守。此宥尊酒危不危，太公險分羹一杯。項王欲烹太公，漢王曰：“幸分我一杯羹。”他年上壽玉卮酒，詳見後。上皇回憶艱難否。
廣武語四年，漢王與項羽臨廣武而語。莽何人兮，登廣武之故城。歎時無英雄，豎子成名。阮籍語。謂誰豎子，指者劉季。劉項昔年臨語時，不聞項王執何辭。漢王數人十罪訖，王君蜀漢罪第一。漢王數項羽十罪，其一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
垓下戰五年，與項羽決勝垓下。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項羽之卒可十萬，淮陰侯先合，不利，卻。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複乘之，項羽乃敗而走。項王東歸不能東，垓下一戰決乃公。高祖自謂。孔將軍左，費將軍右，絳侯柴侯棘蒲侯武。皇帝後。淮陰大將實將三十萬人，猶且卻於僅可十萬之楚軍。楚兵少楚將，淪亡龍且韓信、灌罌擊破楚軍，殺將龍且。叛周殷。大司馬周殷叛楚，舉九江兵會垓下。項王出，戰將恃，喑吒叱之一身。淮陰侯雲：“項王喑吒叱，千人皆廢。”淮陰不得左右兩軍以為輔，良狗《漢書》信《傳》曰：“良狗烹。”安能逐猛虎。宋義令曰：“猛如虎。”指項羽。嗚呼，猛虎非他若故主。淮陰始屬項羽，為郎中。
釜羹怨高祖長兄伯早卒。微時，嚐辟事，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櫟釜，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齊、代王，伯子獨不得封。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耳。七年，封其子為羹頡侯。漢皇天下，一家獨薄。封兄子羹頡何耶，非忘兄子，怨乃母耳。當年辟事時，就食常有之。嫂謂叔，何數為。叔不念長兄死去兒單微，安能常為叔作糜。叔食尚可，客多慁我。堂前客坐待啜羹，廚下故作櫟釜聲。聲止止，客去矣。
玉卮酒九年，置酒未央宮前殿。奉玉卮起為大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所就業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為樂。未央前殿玉卮酒，帝親奉為太上皇。壽上皇，飲酒酣且嬉，心中有語帝不知。季業良比仲兄多，伯兄早死孤奈何。丘嫂巨嫂，《漢書》作丘嫂釜羹季所怨，羹頡小侯翁所眷。親兄孤兒忘未忘，外婦孽子猶為王。高祖長庶男肥，其母曹氏，外婦也。六年立為齊王。
沛宮築十二年，置酒沛宮，發沛中兒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擊築，自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下數行。沛宮築聲清且急，對酒悲懷下君泣。下君泣兮謂（何思）〔思何〕，猛士兮無多君無歌。亦莫舞，擊碎築。築不語，君不思。去年誰殺淮陰侯，君不聞長樂鍾聲愁更愁。十一年，呂後斬淮陰侯長樂鍾室。
沛中兒沛宮歌吹吹飛雲，歌兒簇簇百廿人。高皇親教大風曲，酒酣和歌君擊築。翠華西行不東歸，空宮輦路生青苔。原廟淒涼奏清樂，孝惠五年，以沛宮為高祖原廟。所教歌兒，皆令吹樂。不見萬歲魂歸來。高祖曰：“吾萬歲後魂魄猶樂思沛。”歌兒歌兒，悲乎不悲。更何言望吾西陵墓田地，鄴中銅雀台上伎。魏武遺令銅雀台上伎，朝夕奏樂，望吾西陵墓田。
織室姬魏王豹宮人薄姬輸織室。詔納後宮，歲餘不得幸。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無相忘。”後俱入漢宮，漢王坐河南宮成皋台，此兩美人相與笑薄姬當時約。漢王聞之，心淒然憐薄姬。漢王高坐成皋台，美人一雙笑誰來。織室姬人魏宮女，淒涼舊約深深語。語中情，心中淚。得君憐，甚君愛。
蒼龍夢漢王召薄姬，姬對：“昨莫夢蒼龍據妾腹。”高祖曰：“貴征也。”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八歲立為代王。自有子後，希見。高祖崩，諸幸姬戚夫人屬，呂後皆幽之，不得出宮。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為代王太後。蒼龍飛下成皋台，昨夕夢中天子來。見後《河東豹》注。天子來，且徘徊。河南宮裏，思君舊時。抱中兒泣，夢魂迷離。妃呼豨，古樂府句。君不知。寒心後來晨牝惡，幽宮燕鶯不如雀。薄姬且安妾命薄，將雛飛向生處樂。
石美人高祖東過河內，石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與語問：“若何有？”對曰：“奮獨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鼓琴。”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願盡力。”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琴聲愔愔在篷戶，河內貧家石氏女。攜弱弟、侍瞽母，身世淒涼七弦語。弟侍上前前自陳，阿姊奉召作美人。沈沉軍中笳鼓歇，帳下琴歌上心悅。楚聲房中薦新辭，唐山夫人知未知。《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高祖愛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
戚夫人二首高祖戚姬生趙王如意，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上欲廢太子，呂後用留侯計，招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甪裏先生四人至，上置酒，太子侍，四人從為壽。上召戚夫人指示之曰：“羽翼已成，難動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重。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將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唏噓流涕，上起去，罷酒。高祖崩，呂後最怨戚夫人，令永巷囚，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薄莫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裏，當使誰告汝。”呂後（間）〔聞〕之大怒，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召惠帝觀，帝問之，乃大哭。驪姬夜半宮中泣，滿地流成禍水濕。叔孫通諫高祖雲：“昔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驪姬譖太子申生，中夜而泣。娥眉掩袖工誤君，漢家戚姬又何人。關東侍兮日夜，抱嬌兒兮乞恩。涕泣不已，將移太子。南山中人兮四人居終南山。不來，東宮中人兮不起。羽翮已就，矰者苦矣。紅袖離披，化為赭衣。舂歌斷絕，瘖聲廢啼。籲嗟呼，高高鴻鵠，飛下一哭。可憐鴻鵠，猶為而哭。
鴻鵠高飛當奈何，夫人楚舞君楚歌。君停歌，妾罷舞，廢酒唏噓不能語。老龍方出宮中門，野雞呂後名雉，諱雉曰“野雞”。一雊飛啄人。雞啄人，人作彘。彘銜刀，母叫子。蒼狗撲殺，野雞死。呂太後過軹道，見物如蒼狗，據其掖，卜雲：“趙王如意為崇。”高後遂病掖傷以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