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嗟此情事，安忍為妹陳。言罷失聲哭，痛姑不得生。葉。弟妹繞母膝，哭聲驚四鄰。鄰女來勸慰，欷歔各沾巾。簷前巢烏鵲，飛去不忍聞。婦曰何哭為，人生若浮雲。早歲歸孝廉，高義結昏姻。依奉十餘載，思深如浚淵。嚐述日者辭，恐命不久延。彼時即有誓，誓言明鬼神。君如紫金帶，妾作瓊佩環。帶圍有斷絕，玉佩於何安。君命倘不祿，相從在黃泉。少小誦詩書，大義略曉分。奈何背斯語，生為無信人。尋常小家子，猶知慕忠臣。況我名父女，千金為我身。禮義多教訓，長大宜遵循。我兄負時望，學粹品日敦。我雖乏文采，寧不如左芬。夫婿多令才，德器秉溫純。我實愧孟光，終當偕伯鸞。愛惜此一死，雖生亦何顏。今時且喪亂，仳離滋慨歎。朝為匣中玉，暮為爨下薪。昔年邂狂寇，幸不罹閔艱。從容得死地，身名兩俱完。吾今誌已定，無為更紛紜。阿嫂答且泣，兩家親見存。妹即舍茲去，何以卒大恩。霞姑仰天歎，此實大罪愆。吾夫不幸死，家中有仲昆。
下及侄婦等，都能奉饔饗。父母以我在，中心日憂煎。不如決旦夕，久久慮自蠲。吾命在須臾，今朝暫留連。登我繡時床，開我篋與笲。中有赤錦緞，列圖羅八仙。留獻兩堂上，千霜壽綿綿。流蘇五色綺，上刺雙文鴛。贈我兄嫂行，同心皆百年。諸侄善讀書，縹囊賜銀麟。亡人無子嗣，他日上我墳。身衣易粗布，頭髻挽霜菅。釵（餙）〔飾〕無所用，懷我金捐環。事事鹹料理，明日歸仁源。譚居裏名。生為譚氏人，死葬譚氏原。阿嫂白公姥，義當送姑行。葉。公老許曰可，諸事為周旋。是日月既望，命輿發檟山。
龍居裏名。父母送下堂，堂基冷蓀荃。弟妹送出門，門前落榆枌。情知不再歸，吞聲各潸潸。仆夫亦歎息，遲回以逡巡。言抵譚氏居，沉沉日黃昏。寡婦上堂拜，翁姑涕汛瀾。一家相向哭，哭達更漏闌。寡婦還入房，孤燈黯生煙。壁間掛枯琴，稿砧昔所彈。音徽久斷絕，慘澹冰絲弦。案頭舊書籍，中多金玉編。自從夫遠去，朝朝封網塵。物在人已亡，地下得再圓。卻呼侍妾前，我去汝更單。汝亦無兒女，不強汝所難。念我平日情，衾履為我看。檢理令端正，無使中有偏。
侍妾聞此語，哽咽聲音幹。事事盡分付，雞鳴天未晨。探懷出金屑，咽服如吞丸。靈風過窗戶，空帷動氤氤。婦命絕茲夕，麵目如生然。舉宗悉悼歎，烈婦亮可傳。堅鬆為外槨，貞柏為內棺。書年卅有五，其生以甲申。州人請之朝，旌之壽青瑉。孝廉卒京師，靈櫬寄荒園。明年得歸葬，合窆雲陽田。茶陵地名。左表文士壟，右銘烈婦阡。年年寒食節，白楊啼杜鵑。啼聲不可聽，使人摧肺肝。以上自道光己酉起至鹹豐己未九月止。
案：原稿自《古意》至《孤凰篇》綜八十首係未入獄前所作。
答王壬秋高伯足雪夜見憶之作黃鵠去千裏，折翼猶蹉跎。何況斑斑鳩，戢身在虞羅。微軀不足惜，持此累人多。昔人矢冥報，來日亮如何。天寒歲月暮，飛雪滿關河。春風若為溫，幽室戀陽和。誠知拊琴歎，不及考槃歌。
月下追酬莫亭，霜月冷如客，天涯分照君。傾衿出肝鬲，古鏡清我神。文字一為緣，識我意苦辛。艱難屬時會，秋氣纏心根。憶君庭前葉，蕭蕭如我身。琅音忽相送，悠然生古春。
寒夜沉宵發孤嘯，冷月當門高。門前如有人，感我聲蕭蕭。萬籟一以，起視意不憀。幽欞倚一燈，燈影青搖搖。念我十年時，讀書在蘅茅。風雪坐遙夜，悄寒生絮袍。錦衣若為華，荊棘轉勾繚。依依故人裘，為我禦霜飆。寧無季路諾，藉此左徒騷。
美人美人媵朱戶，玉顏生綺塵。蹀躞屏帷間，不敢言苦辛。焚香對妝鏡，照我清淨魂。娥娥東鄰女，強邀出東門。春郊多狹路，花樹一何繁。草頭滑滑泥，濺我紅羅裙。羅裙不足惜，惜此顏色新。露行故多畏，安敢持怨人。
春雪二首庚申東風滿長安，飛雪何漫漫。滑滑透春泥，禽言行路難。梅花就搖落，餘香耐清寒。感謝惜花人，殷勤心未殫。
幽扉習春靜，秋水吟未歇。空花捉雙手，惜共瑤華折。煎湯淪苦茗，味送餘甘咽。甘苦良易知，從何辨涼熱。
中秋夕代古意涼月上我樓，盈盈向中夕。桂露滋圓華，秋暈透簾隙。自倚鏡中人，玲瓏照心跡。容輝慕君子，明明好顏色。誰知玉階影，曖與銀河隔。流輝鎖盛年，坐感塵生席。猶恃合歡裁，不廢回文織。凝望極高寒，低吟不能嘿。
題美人倚熏籠圖燒燭莫令熄，添香恐易殘。留餘不盡意，偎倚一身安。身上易為熱，其如心上寒。
心寒結幽怨，燈月與之昏。白日一以上，流水朝送溫。重教住金屋，無忘此長門。
案：原稿自《答王壬秋高伯足雪夜見憶之作》至《題美人倚熏籠圖》綜九首，係自己未十一月入獄至辛酉十一月出獄時作。
詩存二
出獄補和董研樵同年詩韻端居拊鳴琴，琴韻清且長。曆年處幽室，始見天日光。當時疾霆下，禍變信非常。豈無獄中書，不敢郊鄒陽。
塊然會高堂，清淚時一滴。憂來不可斷，讀書向空壁。萇叔古何人，冤血化為碧。君看井水清，中有粼粼石。
月缺忽以圓，虧盈信天數。岩岩山上石，顛處偭斯故。李斯鹹陽市，痛哭向誰訴。野火燒荒原，上有冬青樹。
北平射虎日，慷慨赴人求。票衛環相欺，所快在恩仇。邊庭難未息，漢主夙所憂。迢迢玉關塞，寂寞沙場秋。
登高眺四野，何地無險。田光節俠士，不願使人疑。經曆憂患場，漠然窺道基。羈禽乍能飛，敢忘籠中時。
受恩而不報，君子議其非。視怨如視恩，於理亦多違。再拜欒公社，斯人昔己稀。一言真相許，安惜此身微。
功名安有期，遲出不為後。駿馬立徘徊，低卬望空久。漢家征戰場，馬骨縱橫朽。何種是蒲梢，借問君知否。
驚風起沙礫，莽莽浮雲陰。仰視孤征鴻，別鵠增悲吟。安知男兒願，一一成秋心。攬取潘郎鬢，飄蕭非自今。
後八首長沙萬裏道，鄉思與之長。寂寞羈旅人，忽忽怨流光。微生百年內，哀樂安有常。荊榛不吾前，猶恐誤迷陽。
野風蕭然來，莫雨簷中滴。眾響會淒清，蜻蛚吟我室。萋萋庭下草，摧不成碧。柔物慚勁姿，君看搗衣石。
石上搗衣聲，人家不知數。紈素覓縫裁，可憐人已故。夜中理孤弦，悲音若為訴。空帷下明月，獨對無情樹。
無情似草木，寂寂何所求。榮枯聽其常，安辨恩與仇？生來有知識，坐此懷百憂。不聞雲中雁，哀音驚素秋。
雁飛避矰繳，鳥道何嶔。豈不樂高翔，戢翼生驚疑。涉險非無舟，登高自有基。佳人在空穀，寧不惜芳時。
芳時易遲暮，遺世不言非。綌禦涼秋，百端多所違。庭階白露下，愔愔人語稀。抱琴獨流歎，誰知心事微。
壯士誌白日，著鞭常恐後。磨劍倚蒼茫，卬藏向人久。功名滿竹帛，根本畏先朽。茂陵燒盡草，猶緣春來否？
遼海豈不遼，陰山一何陰。古來慷慨士，抗聲多苦吟。馮眺黃金台，風物淒人心。借問舊耆老，前時寧似今？
題友人所歡蘭卉帳額芳草綠已齊，纏綿發幽意。裁縫五尺素，持影靈均佩。春風入君帷，花夢清以媚。沉水宜作床，鬱香宜作被。此物奚獨珍，感彼美人詒。倘念縫裳人，臨風抱蕉萃。
寄郭伯琛中丞廣州迢迢有所思，乃在南海嵎。海嵎何所有，沉水與明珠。明珠信晃耀，君子豈所娛。獨有沉水香，宜爇博山爐。香風散冷然，百卉氣愉愉。平生托芳契，臭味互相須。椒桂豈不芳，君情謂何如。送蔡吉六下第南歸枯桐泣爨下，知音良獨難。安知中郎將，今日尚摧殘。白日照黃埃，逝將歸故關。京華滯留客，置酒城南端。深堂日沉夕，華燭生夜寒。起發河梁吟，撫琴未可彈。芬馨出懷袖，贈君荃與蘭。同心安所期，青青江上山。送沈仲複同年備兵填南兼謝贈竹根杯莽莽戎馬場，乃在天南陲。丈夫誌四海，匹馬從此辭。故人一尊酒，把送臨路歧。南山孤竹根，飲器君我貽。豈雲此物貴，清節與相期。應知傾樽會，思君萬裏時。鸚鵡篇有所答南山有鸚武，毛采故不章。徒用能言語，昔上君子堂。軒鶴非所慕，誌欲淩八荒。天風吹不起，翛翛落榆枋。羅網何縱橫，乃墮射雉場。平生托風革，不屑自憐傷。君子遠見思，紅豆不可量。亮無黃雀報，感戢結中腸。中腸未及申，時節忽以涼。霜雪阻關河，鴻雁獨南翔。深知儕雞鶩，猶蒙飼稻粱。臨喙意踟躕，無語獨回皇。懷思舊日恩，沒齒焉可忘。用古詩句。驅車出西門四首九日天寧寺作驅車出西門，心懷一為開。平原散秋色，蕭蕭無盡來。塔影起嵯峨，寺門當其隈。登堂自有閥，上山亦有階。縹緲縱孤矚，不蔽煙與埃。誰言此山小，已似臨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