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竹湖守風紀夢黑雲西頹夕陽紫，狂風北來勢奔駛。茅竹蕭蕭湖水頭，帆檣進泊聚如蟻。我舟裁受四五人，終夜掀簸盎中米。夜深伏枕神半酣，夢魂飛渡空江水。長沙城西山水清，裏門隱隱望中是。入門參見如平常，慈母涕泣父驚喜。弟妹依依森在旁，瀹茗嚐之清且旨。微聞簾幕呻吟聲，知有病者在床笫。瞢騰不記何語言，洪濤一聲頓驚起。殘燈孤影青熒熒，始知身臥蓬窗底。嗟哉為客古所悲，況複迢遙數千裏，出門三日尚如此。
山下蘭山下有蘭兮，蘭有芳。十年不見采兮，貞脈脈以自藏。春風一為顏兮，登之君子之堂。君子堂兮廣且崇，蘇合為壁兮文杏為之梁。羅布群奔兮，各有方。位蘭軒砌兮，施之錦幛。回顧山下時兮，良今比乎昔章。桂生高嶺兮，桐生岡。伊物性之攸托兮，庸不自量。睇瑤席以猶隔兮，抱素心兮怦彷徨。感君子之恩重兮，泫濃露之浪浪。亮結芳情以永貞兮，伊滎謝其焉傷。
義帝陵行郴陽山，何崚嶒。山中一培，雲是古時天子陵。天子何人，哀哀王孫。王孫牧羊，再興而王。天下逐鹿，為帝不卒。籲嗟乎，一抔土，千金軀。蒼皇之間，豈有玉魚與金鳧？可憐天子，黃屋蒿裏。卻問漢家陵墓高峨峨，赤眉亂後今如何。荒荒此陵鬱千載，楚人憐之至今在。秋草兮空林，孤城兮夕陰。楚客悠悠，徘徊登臨。君不聞郴江水流去嗚咽，似有當年帝冤血。
北江比目魚行雙雙比目魚，遊戲藻與蒲。如何各有目，不見江中漁。網者北江漁，買者西江賈。餘謂賈人，買此何許。此如樹木連理枝，隻可相比不可離。賈人曰嚄，如此言，我亦何忍殺卻。投之江，生處樂。嗟我此身，昔年窮鱗。冥冥救我，安知無人？獨感中年損骨肉，雙魚三斷不能續。望江流，淚承目。
大道曲疏柳亦有陰，寒螿亦能吟。吟聲何唧唧，散在黃葉林。林樹兮微黃，蕭條兮夕陽。當春林兮新綠，聞春聲兮未央。濃花射雉館，芳草鬥雞場。此時悅人意，此地斷人腸。誰堪古道秋風裏，聽唱斑騅送陸郎。
答張生學博東風吹綠梧桐影，黃鵠山頭立清冷。翛然尺翰墮我前，寥天一雁飛來迥。沅陵詞客非凡才，曾與平原薦剡來。當君設講郴陽日，正我珠江買棹回。空山美人香草國，標寫韓陵一片石。鴻泥瓜跡偶然間，有人見許文章客。籲嗟乎，人生知己良獨難，寒心昔日蓬萊山。隻今鸚鵡洲邊路，托想蒼茫結餘慕。感君贈我瑤華篇，願君毋為過情譽。
和龐省三同年生日書懷詩韻兼送開藩南楚之行天上之月缺者盈，日邊之樹危者生。人生身世等如此，與公百感交纏縈。當公去年蒞楚北，大江浩浩流有聲。是時公年抵六十，生以辛巳同我兄。而我伯氏命苦薄，中年梁棟倏以傾。我公峨峨特健在，心滋感慕躬承迎。十月梅花武昌樹，千年芳草鄂州城。把酒傾談海內事，西窮蔥雪東蓬瀛。蓬瀛蔥雪莽何許，三尺龍泉腰底橫。男兒慷慨不稱意，文字將與時命爭。茫茫時命爭不得，今來古往俱分明。平生知己半牢落，出山慚愧泉水清。我公相識閱一載，卓哉黃發今老成。江東高唱蘇玉局，座上清狂阮步兵。秋高八月氣蕭爽，天命福星照湘衡。長沙人煙十萬戶，婦孺遠知公姓名。望公長蔭我桑梓，百歲好歌歌載賡。賤子亦居蒼生列，隔湖拜送公行旌。紀算小公四歲耳，枯荄願得隨公榮。
案：原稿自《紅梅行》至《和龐省三同年生日書懷》綜八首，係補存。
詩存四
夜景天地何悄寂，深庭待月涼。夜聲生草木，星影在池塘。花外不聞漏，風中時有香。虛清抱幽穀，容與送宵長。
冬夜宿城南悲風入遙夜，孤館寂生塵。寒葉忽墮地，隔窗疑有人。月華清過隙，燈影碧如燐。展轉未成寐，荒雞何處鄰。
月下懷笠仙伯兄烽火鄉關急，兄猶滯遠鄉。豈無田裏念，徒為食衣忙。風浪幾時息，河山此夜涼。懸知幕下客，看月最恓惶。
吊江忠烈公廬州一作百裏宰，三年節鉞新。君恩殊未已，天下不無人。吳楚沉兵氣，安危誤宿臣。皖江嗚咽水，今亦有濤神。
又詠紅藥二首贈壬秋前五古一首見卷一淡素神仙骨，何年錯飲霞。謫居仍小劫，飄泊又長沙。世難存斯節，天心護此花。東風好相惜，莫更使無家。
本以托根厚，開陽盡發生。一時春最早，群卉氣相傾。弱質自為惜，芳心已太明。幽蘭在空穀，潛隱獨何情。葆芝隱武岡山不出。
喜王壬秋武昌歸月行同作一首開歲半輪月，照君千裏歸。此宵同一見，萬象共依依。管簫逐風細，燈火與星稀。寒色入無際，蒼茫都上衣。
夜下吳城江吳漢爭雄地，蒼茫尚古城。江湖照人靜，風露納秋清。此夕獨無月，高堂如有情。冥懷發孤嘯，波浪莫相驚。
案：原稿自《夜景》至《夜下吳城江》綜八首，係鹹豐己未以前所作。
耒陽謁杜工部墓祠墓千秋在，空思薦白。感公多難日，憂國苦吟身。當代曾無敵，吾家尚有人。隻今懷古意，凝立楚江濱。
中秋宿黃村萬裏此良夜，月華如水流。星猶隔銀漢，天已近瓊樓。馬足暫為息，蟲聲相與秋。安能托歸翼，飛下鄂城頭。
戊子初春釋先母服作陟屺終何望，衰年惻惻吟。春風吹寸草，殘日唳孤禽。便得平津遇，己寒毛義心。身衣循手線，蕭瑟淚沾巾。或作襟。
贈惲菘耘同年第一如心事，慈闈奉起居。皇家萬鍾祿，天庾十年儲。新補督糧。當局思謀國，吾儕願讀書。各相期許意，江漢渺愁餘。
攝江漢關道感作亦捧毛生檄，潸然涕淚並。椿萱俱已謝，榛棘可能平。蠢蠢犬羊性，蕭蕭鴻雁聲。去年大水，漢上多流民。回旋濟江漢，短檝愧虛名。
卸篆將之皖江作此地將言別，親朋各黯然。有何功德在，敢以姓名傳。漢上紳商議上扁額，送萬民傘。堅卻之。藉手兩三月，驚心十五年。自乙亥五月至庚寅六月。翻因兒女累，飛去皖江邊。回避鄂撫譚敬甫中丞兒女姻親改省。
卸安廬道篆遣一仆涕泣不去感而有作花徑呼童掃，茶鐺為客支。鶴歸華表日，丁潛生回任。燕去畫梁時。我亦寡恩甚，渠猶戀主為。窮簷諸赤子，難得此餘恩。
詠雪天公仁愛極，新雪慰人心。鶴立摩空迥，蝗生入地深。州縣方掘蝗蝻。蒼黎窮有賴，寒素冷猶禁。無那騎驢客，尋梅尚苦吟。
題黃藎臣軍門守蒙城圖英西林宮保，剿撚首苗沛霖，沛霖圍蒙城久，藎臣請入守之，城得保。大帥平苗日，孤城誓守難。鬼神驚慘淡，烽火照凋殘。今日須眉老，當年涕淚寒。蒙人話勞苦，猶盼起登堂。
案：原稿自《耒陽謁杜工部墓》至《題黃藎臣軍門守蒙城圖》綜九首，係鹹豐己未出獄以後作。
城南不寐愁極不成寐，城南清夜長。鴨爐依客睡，蟲語未秋忙。魂定怯移枕，月明知過牆。浮生已如此，無分到黃梁。
過洞庭雲夢莽如此，胸中八九吞。長天下鳥鵲，高浪起鼉黿。萬頃不異色，孤舟安有根。乘風殊冒險，歸思逼湘門。
早秋村中暮歸斜陽匿西嶺，歸客步前川。暮色不辨鳥，秋聲先入蟬。桔槔喧斷澗，禾稼立平田。望雨情方極，薄雲高在天。
讀書戎馬噪逋衢，山中讀我書。萬家方痛哭，一室忍安居。憂樂關吾輩，乾坤繞敝廬。茫茫無限憾，橫入嘯歌餘。
哀武昌聞道武昌破，黑雲朝壓城。有人完大節，無計救蒼生。嗚咽寒江水，淒涼斷笛聲。所思羊叔子，相灑淚縱橫。
夏口維舟日，崢嶸望武昌。江關扼形勝，城郭倚蒼茫。黃鶴飛何處，銅駝泣數行。防維托諸將，努力守荊襄。
辰陽道中遇雨百裏資江道，都經兵火殘。村虛橫野闊，風雨壓人寒。不惜裳衣薄，轉憐童仆單。茅簷且棲息，沽酒喚分餐。
望泰山驅車泰安道，仰望山嶔巇。雲氣散朝雨，日光當晝時。跛牂安得上，猛虎更何之。欲讀秦碑字，平生薄李斯。
不見秦時樹，曾無漢武壇。崚嶒隻在石，披豁與人看。地接蓬萊近，天垂海岱寬。秋來絕頂上，風露想高寒。
春暮和幕中親友登蓬萊閣諸作聞說蓬萊閣，崢嶸傍禹宮。群鶯各弦管，孤鶴獨樊籠。身世浮沉裏，江山杳靄中。吾將舍茲去，猶自倚東風。時將卸蕪湖道篆。
案：原稿自《城南不寐》至《春暮和幕中親友登蓬萊閣諸作》綜九首，係補存。
謁三閭大夫廟荒涼屈子舊祠堂，遺像猶爭日月光。謠諑倘能誅靳尚，放流何敢怨懷王。沅湘有恨沉終古，蘭芷無情向夕陽。今日少年非賈傅，也來憑吊倚蒼茫。
晉夫亡兄初度日荊花落後慘無顏，墳土猶新蘚漸斑。歲晚始看諸弟集，天寒終少一人還。破琴孤劍沉幽壤，冷雨淒風入暮山。追念生前堪痛哭，功名兒女兩緣慳。
宿臨漳懷古魏王城下柳青青，終古漳河水氣腥。草木有聲疑戰鬥，奸雄臨莫亦飄零。故台銅雀沉香土，野樹啼烏拍夜星。多少文人與歌妓，隻今幽魄化流螢。
亂後謁蔡忠烈公墓公諱道憲，官長沙推官。明季張獻忠之亂，公守城坐，副將尹先民通賊，城破。公死之，葬城南豐城坡。昔年墳下拜清明，亂後重來涕淚並。一片荒叢尋古道，萬家遺脈感先生。城將破，公盡出城中人。衣冠護衛風雲氣，劍履森沉草木聲。未殺賊臣終古恨，冥冥寒日下孤城。
過賈傅宅洛陽人去楚山平，舍荒涼井水清。當世可能無痛哭，有才終是不虛生。積薪然火方今日，治病求醫要老成。要或作屬。年少敢論天下事，倚風流涕下湘城。
別高碧湄高適新來識李頎，依依黃鵠欲分飛。我猶作客何任別，君更無家安所歸。徒使杜陵思弟妹，未聞彭蠡撤旌旗。離懷重觸艱難日，不盡消魂柳十圍。
贈何鏡海慶祺漫漫冰雪走燕台，東閣梅花為爾開。四顧蕭條書劍冷，七年經曆死生來。不愁王粲無安土，敢薄陳琳是霸才。南去豈能忘戰伐，馬嘶猶向北風哀。
寒夜憶龍臣江南煙雨木蘭船，薊北風塵柳葉韉。得失過來渾一例，苦辛為客共三年。天寒翠袖空山影，夜久青燈半榻禪。咫尺城悵遙隔，近人無那月如煙。
雪天風吹絮湧漫漫，瓊島金門鏡裏看。甲馬何人下淮蔡，錦貂諸客共長安。半窗微月青燈夕，一介當年白屋寒。爭似梅花清透骨，蘊香和凍倚闌幹。
學義山體為宮詞碧苔庭院鎖沉沉，羞費長門買賦金。雙縷篆煙清曉睡，一奩寒鏡照秋心。生憐妾貌難為寵，回想君恩已過深。卻有餘絲纏不盡，管弦風送隔牆音。
案：原稿自《謁三閭大夫廟》至《學義山體為宮詞》綜十首，係道光己酉至鹹豐己未未入獄前所作。
春暮遣懷辛酉先歲八月夷警，得暫出獄。今重入，又將四月矣。事閱三載，了無休息，撫景滋感，慨然而吟。圜牆四麵繞荊榛，矮屋當年憶苦辛。天下殊多未經地，此間今是過來人。冰霜榆樹宜終古，楊椒山先生手種樹。風雪梨花又一春。畢竟匈留緣底事，悠悠流水易生塵。
案：原稿此係獄中所作。
登嶽陽樓東風吹雨下瀟湘，春樹含煙繞嶽陽。奉母安仁塗曆曆，登樓王粲意茫茫。可無憂樂關天下，如此湖山是故鄉。泡幻功名將我出，江邊黃鶴莽高翔。
武昌謁曾文正祠登淩霄閣丞相祠堂最上頭，茫茫東去俯江流。當風灑盡銅駝淚，離地高於黃鶴樓。天上星辰垂大楚，裏中豪傑共千秋。祠右為羅忠節、李忠武、李勇毅三公，皆湘鄉人。吾家供奉今何在，願否生封萬戶侯。
過九江九派浮天出豫章，匡廬山色鬱蒼蒼。野花蕭瑟寒秋影，故李威名舊戰場。謂李忠武公續宜。鼙鼓有聲思漢將，琵琶無淚灑潯陽。江州司馬終憔悴，欲向吾家問讚皇。
過金陵石城鍾阜帝王州，烽火年前浩劫收。千古風流大江水，六朝山色秣陵秋。吳宮花草餘清淚，楚將功名尚黑頭。湘鄉曾沅甫、衡陽彭雪琴、善化楊厚安三保宮，皆收複金陵者。聞道朝廷起英宿，曾、楊二公及湘陰郭伯琛、湘鄉蔣薌泉兩中丞皆被朝命起用。側身東望極滄流。時台灣有東洋兵事。
輪舟夜達鎮江雙輪激浪吼雷聲，壯我征人萬裏行。涼露滿衣當此夜，天光低水認前程。樓台澹月金山寺，燈火疏星鐵甕城。記得廿年前日事，寒宵笳鼓徹連營。
楊州過方子箴都轉署片帆如葉渡邗溝，隱隱隋堤憶舊遊。春草荒台終古夢，綠蕪涼雨一城秋。門閭近揖江都相，董相故宅在運署後門外。文酒高談定遠侯。子箴，定遠人。東閣梅花盛開日，重來風雪話楊州。
道中曉景雞聲催醒夢離離，生恐征驂上道遲。天影低垂山外樹，秋痕涼沁水邊籬。幽花挹露停紅淚，疏柳翻風有白眉。一陣曉烏飛去早，日高歸哺莫多時。
入都過海王村故居淒然有感海王村舍更誰居，風物驚心感促餘。薜荔牆陰雙白板，棗花簾裏舊青廬。雕梁一去寒秋燕，黃土三年葬玉魚。未必牽牛無匹偶，較量縑素竟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