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日常生活是枯燥煩悶無限重複的,出生,長大,成熟,老去,死亡。每個人都重複著這樣的生活,每一天都重複著這樣的生活。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哲人說,隻有審美的生存才是美好的生存方式。
我想,所謂審美生存有三項可能的內涵:最淺的是對藝術和美的欣賞,享用;其次,如果你是個藝術家,可以得到創造美的快樂;最深的一層是以一種審美的優雅態度生活,最終目標是把自己的生活雕刻成一件美不勝收的藝術品。
對藝術和美的享用是人生在世最值得去做的事情。絕大多數人每日辛苦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心勞力,忘記了這都是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生存的目的是對美的享用。換句話說,為生存的勞作隻是手段,而目的是審美,是從對美和藝術品的欣賞中得到生存的愉悅感。
藝術家的生存方式,是更加純粹的審美生存,因為就連他的勞作都是審美。創造美的藝術品是他的生存方式。法國當代文學大師巴塔耶認為,“對於人來說,最重要的行動就是文學創作。在文學中,行動,就意味著把人的思想、語言、幻想、情欲、探險、追求快樂、探索奧秘等等,推到極限。”按照這位法國新小說派大師的想法,在人的一生中,最值得一做的事情就是文學創作。因為它不隻是對美的享用,還是對美的創造,體驗。它是人生最美好的行動,是審美生存本身。其他門類的藝術家也如是,音樂家、畫家、雕塑家、行為藝術家、詩人、劇作家,他們的人生都是最令人羨慕的生存方式。正因為如此,羅曼·羅蘭說:“藝術……賦予心靈以最珍貴的財富,即自由。因此,沒有別的任何人能夠比藝術家更愉快。”藝術家的生存完完全全就是對美的創造和對這個創造過程的享受,所以,他們是世間所有的人當中最快樂的人,他們的生存方式是最美好的生存方式。
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藝術天賦,難道他們就隻能生活在痛苦乏味之中?他們的生活隻能是悲慘的?不。天才的福柯提出一個極為鼓舞人心的想法:從什麼時候開始,藝術成了一個專門的行當?難道隻有畫家畫畫,音樂家作曲,雕塑家雕刻,文學家寫小說,才是藝術活動?為什麼人的生活不應當成為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他的想法為普通人開啟了審美生存的可能性:一個沒有藝術天賦的人同樣可以得到審美生存,那就是把他自身的生活塑造成一件美不勝收的藝術品。比如文學家寫出一篇美的小說;畫家畫出一幅美的畫作;音樂家創作出一首美的歌曲;但是與此同時,它也包括家庭主婦做出一道美味的菜肴,包括她為丈夫子女營造出一種其樂融融的美好關係,從中所獲得的快樂。愛情給人帶來的快樂;性活動給人帶來的快樂;友情給人帶來的快樂;親情給人帶來的快樂;所有這些都是審美生存的目標。
人生苦短,讓自己的生活變成審美生存,把自己的人生塑造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一、人,詩意地棲居
喜歡梭羅的生活態度。但是他把自己弄得生活無著不太好。在有了基本的生存條件之後,他的選擇是很詩意的。人,詩意地棲居。大概他就是詩意地棲居吧。遠離塵囂,離群索居,回歸自然。一個人麵對無邊的世界。
退休心態越來越濃。心裏想的常常是如何渡過今後的幾十年。
很多人相當的氣急敗壞,憤青的情緒如果實現,中國早就亂成一鍋粥了。與之相反,我的心境反而日益趨於平靜。人,詩意地棲居。此正當其時。一定要看一點哲學,尤其是生命哲學。
二、梭羅的文字
梭羅的文字是一片碧藍的海,下麵是我在其中發現的一顆珍珠:
安靜下來,平靜下來吧!……有時候我們前所未有地得到淨化……就像最純的水晶一般的寧靜的湖,無須做什麼我們的深度就顯露出來了。世間萬物在我們身邊經過,倒映在我們的深水中。多麼清澈啊!這種清澈需以純潔的方式、通過簡樸的生活和動機的純真才能獲得!我們歡樂地活著。(《梭羅日記》1851年6月22日)
安靜,平靜,淨化,寧靜,純潔,清澈,簡樸,純真,歡樂。這就是梭羅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如果我想使自己的生活幸福和快樂,就應當保持這樣的生活態度。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
我們應該像攀摘一朵花那樣以溫柔優雅的態度生活。
朋友們問我去林肯的弗林特湖畔做什麼,看四季的輪回難道就不算是一種職業嗎?
我們已經習慣了在各種各樣的職業中度過自己的人生,從來沒有想到可能會有這樣一種職業,那就是“看四季的輪回”。我們習慣了在工作中的人生,想不到還可以有這樣一種溫柔優雅的生活。
三、生活在水泥森林中
在想退休後的生活(還有半年了),一句話在耳邊響起:梭羅加微博。這就將是我的生活。想當年,梭羅一個人住在瓦爾登湖,觀察四季輪回就是他的職業。看過他寫的一本關於植物的書,裏麵有他觀察到的所有植物。看得心非常靜。可惜他那時沒有微博,而我現在有。生活將既是孤獨的,又是被關注的。
梭羅終生酷愛大自然,他生活在大森林裏,終日打交道的是土撥鼠和野鴨。他說:“在絕大部分時間內,我就像人類文化優勢的擁有者那樣處世,現在剛從人們的交往出來,進入樹林變得自由自在,成為自然中唯一的人,行走和沉思都達到別的人、人的習俗和體製所達不到的廣闊範圍。”他遺世獨立,沉浸在孤獨的思考和生活之中,當然,他有時會講演,但是大多數時間獨自生活和寫作。他也關心當時國內政治中廢奴製的鬥爭,但是更多還是關注大自然。
渴望過梭羅那樣的生活,但是似乎可望而不可即。我們生活在水泥的森林裏,打交道的是汽車和飛機。但是在精神上過梭羅那樣純淨的生活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在水泥的森林中,我們的精神可以遺世獨立,可以追求純淨和美好。遠離所有的醜陋和陰謀詭計,遠離所有的競爭和世俗的目標。
四、歐洲之行
此次去俄羅斯、波蘭已值深秋,和夏日的綠冬天的黃相比,這個季節的東歐色彩豐富得多。草地和大多樹木還是綠的,但是在林間已有大片金黃的落葉,落葉樹的樹葉正在變黃變紅,還有一種無名的紅果掛滿枝頭,非常可愛。當然,俄羅斯最有特色的還是它的小白樺林,這種樹在這個國度生長得特別優雅。
在聖彼得堡的世界第四大博物館,我們從早上10點進去,一直到下午6點出來,我的腳上都走出了大水泡,還是樂而忘返。後來還趁空去參觀了莫斯科的好幾個地鐵站,有些建於三四十年代,有大量革命雕塑。盡管俄羅斯已經不再是共產黨執政,革命時代的遺跡還是隨處可見,與現代俄羅斯和諧地融為一體。雖然大多帶上了一些調侃的色調。比如在俄羅斯看電視,一個萬人觀賽的球場上,鏡頭鎖定一個中年男子,身穿一件大紅的T恤衫,胸前是金色的鐮刀斧頭標誌,整個一個共產黨的黨旗嘛。
最令人震撼的是當年納粹德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整間屋子大小的玻璃窗裏,一間全是鞋,男女老少的鞋,一間全是皮箱,一間全是形形色色的碗和飯盆,最恐怖的是一間全是人的頭發,其中還有小姑娘的辮子,而旁邊就是以人頭發為原料織的毯子,呈現出一種說不出的顏色,灰不灰黃不黃的,讓人不敢多看。真不敢想象有人能鋪或者蓋這樣的毯子而不嘔吐,那是人的頭發呀!旁邊還有一大批打好的兩尺見方的包,裏麵都是被當年的德國納粹稱為“原料”的頭發。
此行一個重要收獲是同波蘭的中國問題專家石施道(Krzysztof Gaw-likowski)先生長談。這位專家是波蘭的東亞問題專家,是一位獨立研究者。他盛讚中國改革,認為中國發展得很好,政府應當幫助窮人。他對中國的評價主要有三個方麵,一是經濟發展快,二是政府有效,三是政府在想辦法幫助窮人,而不是讓資本完全自由發展,不顧其他階層的利益。他說:“中國的情況很複雜,改革是個很痛苦的過程。我發表對中國的看法,大家不愛聽,因為他們隻想聽罵中國的話。”
他特別強調也是我認為最有共鳴的是中西社會的區別問題。他說:每個製度都要有自己的根,西方和亞洲最大的區別在於:西方社會總是強調鬥爭、衝突,而亞洲不會,亞洲強調和諧。歐洲的社會是獨裁者對單個的個人,而亞洲的社會中一直是有一些社會組織的,比如村社組織。歐洲是個人主義的,亞洲是群體主義的。我們西方人不尊重國家,因為國家是壓迫個人的;亞洲人是尊重國家的,國家是個人和他們所屬的組織的組織者。他這個“國家領導公民社會”的觀點很是新穎,很有道理。
他說,西方民主製是行政立法分開的,亞洲社會都做不好這個,這跟各自的文化傳統有關。中國應當研究西方的方法理論,但是要找到最適合自己傳統的方法。中國不要盲目學西方,要走自己的路。西方有殖民傳統,自認為白人的西方的製度是最好的。其實東方什麼都聽西方是不對的,應當找自己的解決辦法。很多東方學者對西方的理論傳統知道很多,對中國自己的傳統反倒不知道。許多人看西方私有製怎麼怎麼好,實際上他們不知道西方的真實情況,也沒在那裏生活過。
五、擯棄費力的生活
朋友推薦我讀印度大師克裏希那穆提的《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很有共鳴,對此人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例如:
“一個喜悅的、真正快樂的人,是不費力氣生活的人。”
“我們的心有沒有可能隨時都自在,完全沒有掙紮,不僅僅是偶爾感覺自在就算了?如果能夠達到這種境界,我們就能進入不再與人比高低的喜樂狀態。(內心掙紮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嫉妒、貪婪、野心和競爭……當我們掙紮時,起因總是來自真實的自己和期望中的自己之間的衝突。”
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在與人競爭,總要與別人比高低,別人比自己強時,就難免嫉妒,這就使我們的內心不得安寧。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比我們更有才華,更有權力,更有名望,更富有,更美麗,如果不安於自己所擁有的,內心就永遠沒有快樂。除了和別人比,我們還同期望中的自己比,期望中的自己也總是比真實的自己更有才華,更有權力,更有名望,更富有,更美麗。而這樣就必須不斷地奮鬥。而克裏希那穆提說:“我想就是這種費力的態度毀了我們,使我們幾乎每分每秒都在奮鬥中。”
我到底是要費力地生活,還是不費力的生活?我到底是要喜悅的生活,還是要痛苦的生活?應當做出選擇。
六、我到底喜歡做什麼
克裏希那穆提說:“弄清楚我們想做什麼是世上最困難的事情之一。不但在青少年時代如此,在我們一生中,這個問題都存在著。除非你親自弄清楚什麼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否則你會做一些對你沒有太大意義的事,你的生命就會變得十分悲慘,正因為你過得很悲慘,你就必須從戲院、酗酒、閱讀數不盡的書籍、做社會改革的工作以及其他事情來讓自己分心……你一旦發現真正愛做的事,你就是一個自由的人了,然後你就會有能力、信心和主動創造的力量。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愛做的是什麼,你隻好去做人人羨慕的律師、政客或這個那個,於是你就不會有快樂,因為那份職業會變成毀滅你自己及其他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