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季永延早已慣於花間行走,通宵隻是家常便飯,並不覺十分倦怠。同往素一樣簡單用過白粥小菜,本打算在書房裏補眠,忽想起幾日前與十五皇叔相約出城狩獵,隻好起身更衣命人備車趕到寶親王府。寶親王季明遠此時正摟著新娶的側室大夢其太平盛世,卻被半途擾醒頗是不快,梳洗後見了素來疼愛的侄兒也是好一通埋怨。季永延又好氣又好笑,微言大義地安慰幾句,總算拿一頓上八珍堵住了他這位頑童心性的十五皇叔。
兩人羅嗦半晌,把手下人折騰奔忙無數遍才定了譜,出發時已臨近中午。好容易到城西郊外,季永延已經快被十五叔煩得恨不能撥馬回府抱著枕頭痛睡,偏偏十五王爺看沿途天高雲淡居然雅興大發,高聲詠道:“我覺秋興逸,誰雲秋興悲?山將--山將……”
季永延似笑非笑地接道:“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
對對對。季明遠絲毫不覺尷尬,笑嘻嘻地道:“我久疏詩詞,這些閑情逸興的都拿捏不住分寸了。”
詩詞還有拿捏分寸的?季永延失笑,實在好奇這位皇叔當初怎麼沒被宗學裏的師傅打爛手心。
到圍場時那裏的看守早已備下野味午宴。季永延瞧著皇叔對一碗紅燒兔腿讚不絕口的樣子就好笑,心想今日一定要讓寶親王好好開開眼。
飯後歇息一陣,季明遠已迫不急待直嚷著要季永延陪他狩獵。兩人各帶了一隊人馬在圍場內的林子外沿轉了一圈,季永延便將手下分成三路,命他們從林子的東南西三個角上同時逼近將獵物向西北角崖壁邊趕去。季明遠聽了季永延的安排原有些不快,後來想想這次打獵怎樣也不能與皇室一年度的東林海狩獵相比,可以用一整周安插陷阱,等獵物上鉤,隻好垂頭喪氣地跟在季永延身後興致索然。
兩人趕到時已有數隻小獸一匹母鹿被守衛們圍在了崖壁邊不大的一片空地上。季永延打量下情勢,笑著將背上一柄漆了不知多少遍黑得發亮的彎弓遞於季明遠,季明遠賭氣接過隨手一拉,弓身尚未拉滿,箭自然射不得多遠。不過箭去破風之聲倒也驚動了一幹野獸,有幾隻便開始倉皇逃竄,隻落得被守衛射斃。那隻母鹿倒一動不動,大約早嚇得呆了,隻直愣愣地看著手中拿弓的季明遠,那雙琥珀也似的眼讓他心中一陣發虛。
“皇叔,我來可好?”永延瞧這一人一鹿對峙得怪異,強忍笑意在旁問道。季明遠這才猛醒自己失態,不由得臉一紅,咬牙切齒道:“不必。”說罷屏息凝神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對準母鹿便要射,那鹿這時方明白過來向後緩緩退去,將後蹄抵在石壁之上。
“我叫你退!”季明遠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是捺不住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邪火,怒吼一聲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周圍人不及喝彩,卻見那母鹿重重一蹬身後石壁借力直撲過來。季永延大喝一聲“皇叔小心!”猛地一鞭抽在季明遠座騎臀上,那馬驚得人立而起跳至一旁,母鹿已趁機躥出重圍狂奔而去,護衛們大眼瞪小眼。
季明遠好容易控住座騎,又羞又氣,永延策馬至他身旁閑閑笑道:“好戲才剛開鑼,皇叔這般心急做什麼。”
“好戲?主菜都跑了你還有心思說笑。”季明遠悶悶地放鬆韁繩,馬也垂了頭走得無精打采。永延卻仍是一張雷打不動的溫良笑容湊過來:“皇叔,你倒想想,永延幾時讓你失望過?”
季明遠一愣,轉頭想問,永延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隻搖搖頭就把他的話堵個正著。他心裏尋思來尋思去也沒個結果,再轉頭想問時發覺永延和他那隊護衛人馬都沒了蹤影,自怨自艾一下也就安下心來帶自己的侍衛去捕些山雞野兔。可林子裏被剛才大張旗鼓地喧鬧一番野獸們早就躲得隱蔽,守衛們拚了老命也趕不出幾隻,季明遠收獲無幾,心裏那點暗火騰地竄起,調轉馬頭便往營地返,一麵嚷著要打道回府。
才到大營圍欄外,永延早換了素日華服候在門口,見他回來便躬身一禮盈盈笑道:“皇叔如何這程子才回?永延已等候多時了。”季明遠見此情形連馬也忘記下發起怔來,呆呆問道:“你不是獵那母鹿去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永延笑著將他扶下馬,溫言好語道:“永延方才確是為皇叔的晚膳奔波去了,現在一切已準備就緒,隻等主菜上場。”季永明還想細問,那邊卻有侍衛匆匆趕來,遠遠跪下對永延打了個手勢。永延臉上有滿意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前頭帶路向營地西麵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