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遠不明就裏地跟著走了半圈,發現自己已站在營地側麵空地上。空地正中是用木頭臨時搭建的高台,台下一圈木柵欄,欄樁間隔空隙不過半臂用鐵鏈攔住,隻留一處活動木門,僅容兩人通過。高台上橫一杆粗木,一頭固定在台上一頭伸出台去,挑著一隻四蹄倒攢牢牢縛定的小鹿,正懸在柵欄中心上空。
“這是……”季明遠瞧著這詭異情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才發覺嘴裏幹得發苦。永延一笑:“皇叔過來歇息,這邊早備下了茶水點心。”兩人坐定,季明遠端過茶盞痛飲幾口,忽覺熱浪撲麵,詫道:“怎麼這般……”永延笑眯眯地做了個手勢,立時有人用手中兵刃輕撥柵欄裏的土石。季明遠大吃一驚,土石撥開後下麵竟是塊極大的鐵板,下麵許是燒著炭,時間未長板麵還不算燙已經開始有熱氣蒸騰。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永延,正要出聲相詢,忽聽幼鹿拚命扭頭望向不遠處的灌木叢呦呦鳴叫,並不斷掙紮,卻哪掙得動,隻在半空晃來蕩去。叫了一陣已是聲嘶力竭幾近嗚咽,隻在喉中哽著。
“永延,你從哪裏弄來這小東西?”季明遠看得一頭霧水,掃視四周又不見有多少人把守,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問道:“究竟要做什麼?”
永延微微眯起眼笑得狡黠如狐。季明遠自小看他長大卻也少見這般神情,縱再得意也絕少露形跡,雖然永延此時笑如春陽燦爛甚是好看,仍不由得讓他背上陣陣發寒。永延也覺自己有些忘形,便斂容正色道:“今日行獵委實太過倉促,且這圍場裏的畜生久經狩捕早就狡詐得緊,一身掩人耳目之法,因此我本不曾指望有象樣的獵物。剛才趕出的那隻母鹿形容矯健,可算得上品,怎會笨拙到被圍,我便有些奇怪,後細細看去才見它腹上□□飽漲,必是剛剛生產,身邊定有小鹿嗷嗷待哺,才明白這畜生是懼人發現幼崽又恃自己行動敏捷,才現身引開我等。待它逃脫我便循其反向搜索,果然在株老樹樹洞中尋獲這隻小鹿。”
“如此說來,今晚主菜就是它了?”季明遠趁他啜茶時插話問道。話甫出口自己也覺有些殘忍。
“這個麼,就要看它的造化了。”永延倚在極舒適的大椅中瞧著那叢灌木,語氣甚是慵懶。
不出半柱香工夫,果然有了回應。先是有一聲沒一聲地低吟,頗為飄忽,那幼鹿卻似忽然有了精神,複又尖聲鳴叫,於是應聲也越發響亮,到後來已成了長嘯淒清慘烈。聽得眾人是心神搖曳手心泛潮。聲猶在耳一道褐影已自灌木中飛撲而出定定地立於柵欄之前。季明遠欲令手下準備射殺,永延卻搖首:“皇叔且看著。”
母鹿一雙琥珀也似的大眼定定地望住被縛的幼子,對眾人竟視而不見,隻一步步向幼鹿走去。那小鹿見母親出現便不再尖鳴,隻自喉嚨中偶爾發出呢喃之聲仿佛在對母親撒嬌……眾人已是看得呆了,場中靜得針落可聞。母鹿走得緩慢卻也堅決,混然不覺足下熱浪蒸騰。直到它進了柵欄,永延手下護衛悄無聲息地鎖死了圍欄木門。
“永延……”季明遠已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心裏竟似打翻了五味。幼鹿吊得不高,母鹿仰起頭來正好能碰到幼鹿垂下的頭頸,不住摩蹭愛撫。永延端著成窯五彩小蓋鍾細品新貢秋茶,眼也不抬一下:“皇叔可用過一味烤鴨掌?”
季明遠愣了一下。
“取玉泉山水養得的活鴨,放於微熱鐵板之上,將塗有調料的鐵板加溫。活鴨因為熱,會在鐵板走動,到後來就開始跳。最後鴨掌燒好了,鴨子卻還活著,切下腳裝盤上桌,鴨子可作它用。”永延笑眯眯地放下茶盞:“不過我素知皇叔是饕餮客,鹿蹄哪如全鹿可大快朵頤?”
季明遠看著欄中舐犢情深,耳邊聽他雲淡風清的一番解說,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裏湧上來:“這……太過忍心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