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1 / 2)

季永延看著護衛忙碌,發覺幼鹿與母親同樣有雙大眼清澈明亮,色如琥珀,忽然想起臨風樓上羞怯青澀的小小人兒那雙波光瀲灩的大眼,不禁微微一笑。

這時分臨風樓裏,江煦雲怔怔地望向窗外橫拖斜曳的枯椏。不知為何今年的秋色來得格外濃鬱,從這裏望去,葉子大半已黃如金陽委落於地。幾隻寒鴉撿盡枝頭不肯棲,振振翅便飛得沒了蹤影。樓下似乎又在習舞,隻一管橫笛相伴愁腸百轉如泣如訴,遠遠聽來直能蕩氣回腸。

舞是昨夜的舞,執笛的卻不是昨夜那人。煦雲雖隻是粗通音律,但已聽了不知多少遍自然知道這笛吹得還不甚完美,功力火候都略有不足。

師傅說:既已為山九仞,又不妨功虧一簣。

吹笛者還沒有這種揮灑自如。

輕輕笑開,帶幾分苦澀:既已得到,又有誰舍得放手?

曲聲軋然而止,頓時一室淒清。

自己不過想要家人團聚樂也融融,不過想要所愛之人相伴白頭,在上天看來可是過分,若不為過,為何從不曾有半點回應?任自己一次次看身邊人不顧遠去痛徹心肺。父母如是,兄長如是,寧哥……亦如是。即便自己身在他人懷中也隻是漠然拂袖而去,枉自己還為他苦苦尋辭掩飾,騙別人也騙自己。隻因他給過的那一點溫暖,自己便死心塌地一顆心裏滿滿的全是他,再也容不下旁的,別人的百般憐惜千般寵愛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可寧哥從來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隻幾句溫言好語便讓他在樓子裏枯度了春夏秋冬,到現在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曾問不曾聽……忽然想起秉燭夜談的七王爺和煦如春風的容顏,不禁心下暗忖原來皇族宗室也並不都一副狠霸霸凶悍模樣,忍不住笑自己以前太過天真總覺得官家猛如虎。

想一回歎一回,乍暖還寒走過幾遭,又記起聽人講寧哥家中要他相親,心裏就是絞擰似的痛。思緒亂蓬蓬如麻似絮,百般抽梳仍是剪不斷理還亂,卻被重重幾聲拍門衝了個幹幹淨淨。再看窗外時微微一驚,已是掌燈時分,料想該是廚房幫傭送飯來,忙起身應門。剛撥開門拴便有大力衝來,那扇老雕花木門哪禁得起昨夜今日這般折騰早應聲而開直撞到牆上。煦雲嚇了一跳不由得往後倒退幾步,定下神再看時,眼前明豔如雪流光溢彩的人不正是快意閣上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月兒?

原來昨晚季永延出了快意閣,月兒候他直到夜半三更,見遲遲未歸還當出了什麼事體,正欲喚小童去尋,鴇兒卻先命人來傳話,說王爺已經歇下,讓月兒不必再等,改日再找他說話。月兒在季永延麵前乖巧嬌俏如貓兒,樓子裏可是出了名的陰狠厲烈,哪咽得下這口氣?心想必定是新人美如玉自己眼見著要秋扇見捐,一肚子火氣沸反盈天地就上來了,念著樓子裏哪個沒臉的小賤人竟敢明目張膽勾引自己的客人,若讓自己知道看不拿烙鐵烙了他的嘴。盤算了一夜,第二日自然起得晚,細細梳洗過,尋思著直直去問王爺宿在誰哪裏太過丟臉,隻好找“姐妹”旁敲側擊一番耽擱不少時候,這才找上門來。

煦雲向來喜靜不喜動,又得鴇兒照應,平日裏便慣於關起房門隔斷十丈紅塵,若非必要更極少外出。月兒雖紅遍京城,來臨風樓卻時日尚短,並不曉得樓子裏還有江煦雲這號人物。硬闖進來時見對方一副楚楚可憐清水容顏更以為不過是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新丁,於是未及一言半語先一掌摑去。

“你、你做什麼?”煦雲捂著火辣作痛的臉頰望向月兒,滿眼驚愕茫然。

見他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樣,月兒心忖當真是我見猶憐,難怪能迷得住王爺,更怒火中燒:“我就是要教訓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妝狐媚子勾引男人!”話音未落又揚手要打,卻半路被硬生生扼住手腕。

“寧哥!”煦雲一見來人,又驚又喜,早忘了眼前凶神惡煞的月兒撲過去。王易寧一手製住月兒,一手已輕柔撫上煦雲的臉頰,皺了皺眉:“痛麼?”臉色陰沉,聲音中卻帶出幾分關切。

“不要緊。”煦雲連忙搖頭,臉上早泛起紅暈,雖然左頰火燒火燎得緊,但心裏卻甜得很,“一會兒就好。”

王易寧點點頭,轉向月兒,淡淡問道:“為什麼打他?”語氣淡得清水也似,手下卻又加了幾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