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逛夜市,王易寧心裏忽然咯噔一聲暗叫不好。方才被月兒突然衝來攪鬧半晌,問下來果然已過了約好的時間將近一個時辰。想想依兄長的脾氣斷不會在原地傻等他,索性不再急著趕去,陪煦雲在臨風樓踏踏實實吃過飯,並讓他換了身尋常衣衫,才出樓向夜市走去。
雖然夜市也曾逛過幾回,可這些許年煦雲都是跟樓子裏的人一起,還是生平第一遭跟心心念念的人比肩出遊,興奮得難以自持反而戰戰兢兢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在寧哥麵前難堪。王易寧倒不曾留心身邊人乍暖還寒步步步為營的心思,隻專心致誌在滿街接踵摩肩的人流中尋找自己兄長和侄兒的身影,想著許是還能遇上,可來回轉了兩三圈也毫無結果,這才死了心,一心一意陪煦雲漫步。
滿街燈火燦如星河,繁花似錦車如流水,人們熙熙攘攘笑逐顏開,平時難得出門的深閨女子更是結伴成群喜不自禁,鶯聲燕語香風陣陣不絕於耳。今上治國有道,一片舞鶴升平,越發助長了醉生夢死紙醉金迷。自西域傳來的奇巧異技胡姬番奴也是極受歡迎一時無兩。今日逢正日大集,酒肆中有胡姬居一小圓球子上舞,縱橫騰擲,兩足終不離球上,絕妙無比。煦雲雖喜靜畢竟是小孩心性,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拍手笑道:“前幾日我還在書裏讀到胡旋舞,說是驪珠迸珥逐飛星,虹暈輕巾掣流電。潛鯨暗吸笡波海,回風亂舞當空霰。當時還想太誇張了罷?不曾想今日親眼瞧了竟比書裏寫得更好。”
走了半晌,煦雲已不再慌得手腳不知往哪兒放,與易寧有說有笑。心裏一鬆下來加之晚飯隻顧著給寧哥挾菜自己沒吃幾口,便覺餓得很。於是兩人隨便在路邊一家小攤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餛飩。
攤主生意好得忙不過來,給他們送來茶水又急著給別的客人上菜。煦雲等得百無聊賴正想開口,一轉頭卻瞧見易寧正望著滿天星子的墨藍夜空怔怔出神,眼中居然少了素日的冷洌如冰,竟是有些癡了。
煦雲看著易寧的側顏,也有些癡了。
忽然間恨自己竟不如這些蠢物死物,恨自己喚不來烏雲滿天,驅得一天星鬥散。
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才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心裏微微一沉:自己怎地如此惡毒,為了寧哥不看自己竟對星子也嫉妒?跟那月兒又有什麼區別?一時間臉上發燒低了頭不敢再看易寧,身邊喧鬧遠得聽不清,隻有攤主那口大鍋中湯水將沸未沸的沉悶翻滾聲。
吃過消夜,兩人坐了一陣便繼續逛街。易寧這才發覺煦雲有些悶悶不樂,隨手翻弄攤上貨物時也是心不在焉,不禁問道:“你臉色不好,可是哪裏不適?”煦雲一驚抬頭剛要回答,忽然腳下一絆便跌倒在地上,隻覺左踝一陣刺痛。剛要掙紮著站起身來易寧已輕而易舉地將他抱至街邊店麵的石階上坐下,伸手便要去脫他的鞋子。煦雲慌亂地推擋著說道:“寧哥……我自己來。”易寧卻不由分說單膝跪在他身旁,將他受傷的腳置於自己膝上,除去鞋襪後細細查看傷勢,並小心揉捏起來。煦雲白皙的臉龐益發紅彤彤得煞是好看。
隨著易寧的動作,一種奇妙的感覺漸漸湧來,煦雲隻覺手心沁出微汗,身上有些發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隻是手足無措地說:“我沒事了……寧哥你送我回樓子可好?”易寧也覺時候已經不早,便點頭同意,一俯身將煦雲背起來向臨風樓走去。
人流漸稀,露天攤子多半已在收拾東西準備散去。胡姬歌舞猶未停歇遠遠傳來極熱烈的樂聲。剛才還看得津津有味現在卻覺無趣得很。兩人沉默不語,但煦雲心裏正甜也便不再介意。忽然易寧站住了。煦雲詫道:“寧哥……”
易寧徑直向一處攤子走去,那攤主已收拾了大半眼見是要走了,見有客人過來立刻停手滿臉堆笑迎過去:“這位客官……”話未說完,易寧伸手拿起攤上一塊白玉扇墜問道:“多少錢?”
煦雲一怔,分明記得自己剛才曾在這攤前流連,對這塊雕成輕雲出岫的玉墜把玩好一陣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難道……
攤主自然少不了討價還價,易寧也懶怠與他費口舌,直接掏錢付帳,然後把玉墜放進煦雲纖細的小手中:
“給你的。”
誰也沒有注意,有胡姬獻舞的酒肆前,季永延正臉無表情地盯著這邊卿卿我我的兩人,半晌才轉過頭,又是一臉雲淡風清燦如春陽的笑:
皇叔,我現在想到要你幫什麼忙了。
本來興致勃勃強拉他出遊的季明遠早忘了看胡旋舞,對著永延頗為賞心悅目的笑容機淩淩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