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 第 狂
黎 零 妄
明 幕 者
前 不
雙 啻
子
Ⅳ
帝林從公會離開的時候,天色已過了半晌。像海一般蔚藍的天空中,陽光驅趕白雲覆蓋在帝林頭頂,為她一路遮風擋雨。
少女一路直行,途中經過了地神城的集市街區,她婉拒了那裏熱情的商販向她兜售捕獵用具,最後來到屬於她的莊園裏。
地神城的居民都管這叫“不動城”,取狂神一族的姓氏“不滅瞳”之意,象征著這座莊園主人的威懾力。「你怎麼在這裏?」
剛發泄完怒火的帝林心情還算和洽,但當她看見,莊園的鐵柵欄門前站著的那人無比熟悉之時,她的臉色又陰沉了起來。
「艾麗莎,現在還不到中午對吧?宅邸內的清潔工作做完了?後庭和中庭的植被都護理過了?誰允許你傻傻站在這的!」
帝林的眉毛豎起,像是要吃掉艾麗莎咄咄逼人地發動起語言攻勢。「你是我花錢雇來的,我可不會管你之前什麼身份。」
說著,少女沒好氣地接過女傭遞來的工作清單,上邊足足列出了好幾頁的工作內容,而每一項待定的計劃旁邊都打上了勾,看起來都被完成的不錯。而在表格的最下方,還設有一處署名欄,艾麗莎機敏地傳來羽毛筆和墨水,等待著帝林的收驗:
「那是自然,少族長大人。不光是在這座不動城,哪怕是在狂神的部落,我也是對您百般敬畏,工作一絲不苟的仆人。」
女仆一臉欣然地看著,帝林在清單上檢索來檢索去。最後無奈於實在挑不出漏洞,少女在署名欄寫下了她的名字,這代表著她得將今早打獵後獲得的報酬全部支付給艾麗莎,誰讓帝林為了不被打擾隻雇傭了她一個仆人呢?這就是所謂“禮尚往來”。
帝林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被束縛,這種束縛包含一切形式,無論是生理還是環境意識給她帶來的壓抑,帝林通通厭惡至極。
她之所以會出走狂神領地,來到斯維因的地神城就是最好證明,帝林憎惡那個自作主張的狂神首領,那也是她的父親。
「不滅瞳丶艾麗莎小姐,請收回你剛才所說的‘少族長’三個字。主人她早在三年前,就放棄掉狂神的族長繼承人之位。」
這時,不待帝林回瞪女傭一眼。她腦袋上的帽子再次開口宣稱,一道讓人聽了覺得涼颼颼的聲音穿梭在兩人的間隔中:
「就算你是狂神族長欽定的代理監護人,但你隻要腳踩在這座莊園的地產範圍中,你就隻是一個下人,懂我意思沒有?」
帕比維持著魔導變形的狀態憤然道,它通過虛擬視覺上下觀測起艾麗莎的身體,最後發出一聲不屑,大有狐假虎威之勢。
隻見,在如黑荊棘一般,森然林立於廣袤平原上的尖刺柵門之前。留有一頭栗色齊劉海,頭頂不知何處還冒出一雙兔子耳朵的艾麗莎深鞠一躬。她雙手墊在腹前,舉止得體而又謙卑,「明白明白,這隻是我口誤而已,帝林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語畢,艾麗莎輕快地直起身,將女仆裝的花邊裙擺微微提起,向帝林懇求道:「如果小姐您滿意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啦?您昨天可答應過我,說我今個兒隻要提前完成清掃就能放我去玩的。我可是早就約好了森德還有林科,說今天要…」
她一連串說了好多帝林不認識的人名,這讓帝林有些頭疼,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艾麗莎確實將工作完成的很好,就連圍繞莊園一周,每隔半旗種下一枚種子,夕爾也為她打上了勾,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在短時間內做到的,因為莊園實在是太大了。
整個不動城宅邸,占地約為六千六百六十六平方標準旗。與其配套的設施有綿延的山林,華麗的噴泉,還有城堡和要塞。
再加上埋種子和鬆土的所需時間,以及宅邸內的衛生打掃,艾麗莎從帝林出門到現在就完成一切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不,我真是笨蛋,賦形是尚神兔的家夥怎麼可能被這點小事嚇跑?是我低估她了,咱們以後走著瞧。”帝林強忍下揮拳的念頭,把清單交還給艾麗莎道:「沒問題,既然我答應過你就一定不會爽約,這是你今天的勞動報酬,剛出爐還熱乎著呢。」
說著,帝林解開腰帶上的皮囊,把沾染了紅色液體的錢袋從中取出,她隨手拋到女傭的懷裏,這上麵的血跡嚇了她一跳。
「帝林小姐,這……這是?」艾麗莎抱起這枚燙手山芋惶恐尖叫,但礙於擅自將雇主給出的報酬丟在地上有失禮儀,所以她咽了口唾沫,將恐懼埋藏在假笑之下,「這錢袋上為什麼有血?還是說它隻是和血很像的某些物質?摸起來還黏黏的呢…」
艾麗莎是狂神的族人,雖不至於見血昏厥,但讓她拿著滿滿一袋被血浸透的錢儲,對於家政人員來說還是太過激烈了些。
“這就是殺雞儆猴嗎?可我不會這麼輕易給嚇倒的。”艾麗莎忍住嘔吐的欲望把錢袋收進了襯衣,也算是死要麵子的典範。
「不用懷疑這就是血,而且是人血。」帝林猛一甩手,把濕潤的液體揮灑在石子路上,「有人得罪了我,這就是下場。」
少女無視了艾麗莎的驚愕,徑直推開柵欄走進了莊園,「你如果覺得你有本事和我作對,不妨一直做下去。女傭這個職位很輕鬆不是嗎?孰強孰弱隻需要物競天擇,我最喜歡和人競爭了,因為每一次都是我活著笑到了最後,下一次也會是如此。」
語畢,帝林漫步在莊園的大道上亭亭玉立。被推開的柵門也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迎接著主人的到來,林道內一片嘩然。
原來這道柵門隻是看起來豪華莊嚴而已,實際上不動城莊園已經廢棄了很久,直到帝林把它買下之後,這裏才有了生氣。
這座莊園不僅沒有二十四小時巡邏治安的護衛,更沒有三五成群,能照顧莊園主起居住行的若幹仆從,這裏什麼都沒有。
但艾麗莎知道這裏除了一片廢墟還有什麼,她清楚被黑色包裹的城堡中住著一對姐妹。姐姐殺人如麻不懼生死,妹妹則力大無窮但卻先天弱智。「我明白了,帝林小姐。明天我還會過來的,這二十枚金幣艾麗莎先暫且收下,來日祝您萬事順風。」
女仆聞言眼神黯淡,就連頭上的那對兔耳也耷拉下來,仿佛遭受了莫大的不幸。
艾麗莎繼承的魔人賦形,是遠古時期生活在萊恩之域的靈脈生物。通過代代相傳,她獲得了相當高的先祖血統,因此即便不開啟賦形,她的體表也會出現返祖化的現象,由此也得了個“獵頭尚兔”的名號,迅如疾風。
「不過,我可不會像之前被您趕走的那些傭人一樣無能。」艾麗莎逞強地攀住鐵門,試圖用“隨手關門”的美德在伯仲之爭上扳回一城,「少族長大人,在禦座大人他真正允許您獨立生活之前。不滅瞳丶帝林就得一直冠以狂神的姓氏,不可擅離!」
說著,她學帝林隨手推門的姿勢將柵門拉攏,卻發現金屬像給人頂住了一樣,一動不動。迫不得已,她使勁一拽才成功。
「嗚哇哇——!好痛,啊該死……忘記手上還有血了!」但這個舉動,也讓柵門上的斑斑鐵鏽洋洋灑灑地飄進她的亮眸。
艾麗莎下意識地伸手揉眼,卻不幸被手中的血汙給侵占視線。一時間,她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大聲號啕,淒慘到了極致。
「我還沒真正對她出手吧?這家夥怎麼了,覺得自己被欺負得很慘所以哭了?」帝林聞聲回頭,困惑於女傭的奇怪舉動。
「不知道,也許是覺得主人您霸氣側漏?這年頭的人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欣賞起別人的氣場,像我就很喜歡主人的體香。」
帕比在禮帽的喉頭變出了一雙眼睛,他看著嚎啕的女仆滿心懷喜,卻不知道他已經自身難保,隻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謔?關於這點,我想我有必要再追究追究呢?你喜歡體香是吧?下次就把你丟進馬廄,看看你還是不是還心安理得!」
帝林把帕比摘了下來揉做一團,霎時間,一聲聲慘叫不斷在莊園的門口此起彼伏,眾人皆不知禍患即將來臨,天將大亂。
帝林從誕生以來的夢想,便是去見識外麵的世界。她自幼生活在西林,這裏蒼山野嶺,暗沼密布,土地貧瘠,氣候險惡。
西林的地域,除了荒山還是荒山,除了密林還是隻有密林,是一處被開發利用率很低的荒地,也很少被探險家們所觸及。
如果再往西去,甚至就連綠色主旋律中森林灌木的存在也會消失,一點綠野的痕跡都找不到,映入眼簾的,永遠隻有那茫茫無垠的金黃色沙漠。所以,這種地域不是什麼生靈適合居住的地方,起碼帝林覺得不適合。
但無可奈何的是,她卻不得不居住在這裏,過著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或是打點穀物的種植,或是學習些戰鬥的技巧。
因為兩百年前的那場戰爭結局,早已注定了帝林的部落,永遠不可能再踏過帕爾高原。
帝林也隻好接受前人失敗,蝸居在村裏度日如年。但借助古老書籍記載的傳說,帝林還是了解到她生活的世界非常巨大。
書上說,外麵的世界有許多神奇的地方,那裏有著自己在狂神部落一輩子都看不到的奇景和奇跡。
比如,帕帕穀地中彩虹女神的微笑,帕爾高原上戰神永不停歇的巨足,還有天空城,深淵界,妖精的森林皆為美輪美奐。
等等等等,這個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物刺激著帝林的好奇心,光從書本上的文字描述和插畫來了解,早已不能滿足帝林日漸膨脹的好奇心。她常常會幻想,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地平線盡頭的朝陽在衝自己邀請微笑。
狂神的族人也都承認了自己的實力,然後允許帝林代表整個族群的形象外出冒險。
最後她會在族裏的祠堂被長老們進行祝福洗禮,無數人熱淚盈眶的期待著自己的凱旋。
那真是太棒了。
在她十八年來的日日夜夜裏,帝林對族人夾道送別自己的場景早就意淫了無數遍。
甚至族中的什麼人,在遇見後她應該說什麼話,自己又該如何做出回應——她都準備了十種以上的方案。
那時,必須得有禮炮齊鳴,有鮮花鋪道。最好,她還能帶上夕爾一起上路,這樣一來旅途中互相也有個照應。
可以說帝林對外麵世界的憧憬,已經超脫了她對現實的依賴,成為了一種信仰,一種寄托,同時——也是一種詛咒。
「哎,今天已經是七月一日了嘛?,這意味著達爾斯曆法的一八四一年也到了,離某個混蛋來視察也隻剩一周的時間?」
帝林癱倒在靠椅裏提不起勁,今早的狩獵活動消耗了她絕大部分的體力,再加上中途和某個人類幹了一架,她真累壞了。
這裏,是莊園主堡的二樓客廳。木屋中的裝飾秉持著一種幹淨簡樸的主題,算不上有多豪華但卻能讓人感覺到十分溫馨。
比如那茶幾上一碟碟還垂涎著露珠的水果,比如窗口向陽處擺放的一盆盆鮮豔花卉,以及房間牆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名人像。紅地毯與白漆如畫筆,將這不大的房子點綴的典雅至極,看得出艾麗莎非常精心地收拾過這裏。
在這炎炎夏日,惹人困倦的季節,帝林本可不用一大早外出巡邏警戒,而是賴在被窩,咬著手指美滋滋地睡上一個好覺。
但鼎鼎大名的"不滅瞳"狂神,似乎並不知道休憩調養為何物。帝林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雙眼猩紅如有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