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臭水河畔的火光——寫給一個難以忘懷的瘋女人 (2 / 3)

每天我都路過這條走廊,與雄雌“龍王井”和瘋女人邂逅。

我經常看見,瘋女人起床都比我早,而且常常不知去向。

那條青石板長凳上,隻是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床半露棉絮的薄棉被,和三兩件陳舊卻幹淨的衣服。在一個角落裏甚至還放著一個殘缺了握把的瓷杯,瓷杯裏居然還有一盒牙膏和一支牙刷,另外再加上一小片鏡子和一把缺齒的梳子。

這一切就是瘋女人所有的家當了。

一直以來,街頭巷尾,市場廟宇,有不少身強力壯的乞丐向人們伸手,我奇怪地發覺很少看見瘋女人出去乞食,也從沒見過她到垃圾堆裏翻找東西充饑,白天的她似乎從這一帶“蒸發”了,隻有晚上才會悄悄回來,我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麼故事,也許古鎮裏的其他人們知道她是如何維持生計的吧?

奇怪的是,悠閑時的瘋女人會坐在青石板長凳,一臉含笑,對我們這些小孩子有種別樣的親切感,隻要看見我們小學生上學或放學回家,就經常衝著來來往往或蹦跳玩耍的小孩子微笑。

那時候,古鎮有幾樣令我們小學生恐怖的事情,譬如經常在學校附近竹林出沒並光著身子的賈瘋子和南街上因父親強迫背誦中“藥湯頭”(藥方)而發瘋的胡癲子,他們一遇見學生就要怪聲怪氣、手舞足蹈地尾隨、追趕我們;再加上王家灣周圍出現的那條長著雙尾巴的黑狗還要偷偷襲擊我們,一次就咬傷了五個同學呢。

於是,我天天想到了法國著名影星讓·保羅·貝爾蒙多主演的電影《恐怖籠罩城市》……

這樣,對瘋子對雙尾巴的黑狗的防範和防禦,成為我們當時一種下意識的快速反應的最基本的本能。

如此,我剛開始對瘋女人的笑很恐懼很害怕,離她遠遠的,像流連、光顧貴州驢子的那隻老虎。

日子一長久,恐懼漸漸淡薄,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慢慢在心底萌動。

老實說,瘋女人那掛在臉頰的確是微笑,而且她的微笑很迷人,很溫情,帶著母性的明媚和光輝,有幾次我都被笑得感覺如沐春風一般愜意,被一種暖意和熱情包圍,生發出一些想主動靠近瘋女人的莫名衝動。

我婆婆盡管有八十多的高壽,可階級鬥爭的弦一直崩得緊緊的,而且抓過惡霸地主、擒過流竄小偷的婆婆有著高度的治安防範意識,自然少不了從小就時常對我反複強調,不要靠近陌生人!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隨便吃別人的東西……諸如此類等等。

婆婆更為荒謬的論調讓我徹夜難眠,不寒而栗,她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要是被人販子拐走了的話,那可就淒慘了哦,那些黑了良心的人販子要把你賣到馬戲團給更加凶惡的“河南侉子”。

婆婆的神情更加嚴肅起來,話語更加讓我不寒而栗,孫子啊,知道“河南侉子”麼?俗話說四川猴子河南侉子牽,那些人狡猾得比狐狸還厲害呢!到時候那些壞人先把你的皮剝了,再澆上一層滾油,然後給你蒙上一層猴子皮,這樣猴子皮就緊緊粘貼在你身上,再以後啊,你就隻能裝扮成一隻隻能流淚不能講話的猴子了,每天被凶狠毒辣的“河南侉子”用皮鞭使勁抽著,而後牽著到家家戶戶討飯要錢……

老實說,婆婆這種唬人的話的確在我心底埋下了很深的恐懼,不過我還是我,我行我素是本人的特點,婆婆的那些話先當作耳邊風吧。

不是嗎,班裏的幾個膽大的女生在班長“秋香子”的率領下,就敢接近瘋女人,有時候我看見女同學跟瘋女人開玩笑、做遊戲,或是坐在她身旁聽她講故事,或是給瘋女人洗頭什麼的……

這些真實的場景,無聲地證明了瘋女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瘋子,既然她還是一個時而正常的女人,難道還要我這個男生去退避三舍嗎?!

上小學二年級時,借助一次學雷鋒活動,我們幾個男同學去幫助瘋女人做好事(其實想做也做不了什麼),可背地裏好吃的我卻索要了她的幾個牙膏皮,拿去廢品收購站賣了,然後到學校大門口換一支棉花糖吃。

這以後,我對瘋女人的好感增近了幾分,因與她接觸久了,發覺瘋女人大多數時候看起來比很多人都正常,我暗暗想。

(三)黑夜驚變

不過有一天,她的瘋病真的又發作了。

事情的原由是這樣的:“泥鰍巷”尾的歐陽婆婆家的大兒子歐陽一龍叔叔在遠天遠地的山西打工,他勤勞能幹,吃苦耐勞,又會專營投機,積攢盤算,不久在那裏就做了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一龍叔叔一有錢,人就風光了許多,錢是男人瀟灑的資本嘛!因一龍叔叔是未婚的“老大難”漢子,尚未娶妻成家,有了“孔方兄”作後盾,加之傍款逐錢的風氣,導致青睞追求他的姑娘成群結隊。

這樣一來二去,原本婚姻“坎坷不平”的一龍叔叔當然得千挑萬選,相貌啊,文化啊按摩的都得考慮進去,最終他選定了一個水靈靈的身材婀娜多姿的年輕小妹子,並早早在山西拜堂成親,真可謂“閃婚”速度。

一年後的這個夏天,一龍叔叔帶著他在山西找的媳婦秀芳和剛出生不久的大胖兒子,特意“衣錦還鄉”地趕回家來,“泥鰍巷”和“臭水河”一帶的居民都知道,他要大張旗鼓地要置辦一台風風光光的“小皇帝”周歲酒席呢。

那天傍晚,微風習習,空氣清涼。

歐陽家的漂亮媳婦秀芳剛巧一個人抱著孩子在“泥鰍巷”口坐著乘涼,瘋女人剛好返“家”路過,不知道是不是瘋女人鬼迷心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隻見她很自然地伸手來抱小孩子,不知情的秀芳見瘋女人如此熱心,或許是“千貫買田萬貫買鄰”思想的支配,她想也沒想就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遞了過去。

這時,瘋女人平日裏那張過分蒼白的臉居然一瞬間染起一絲血色,一向冷漠神情也變得格外專注而溫柔起來,嘴角還微微淡出一絲甜甜的微笑,連忙伸出雙手來準備迎接。

就在這時,歐陽婆婆剛巧從家門出來,還端著一臉盆要洗的盤盤碗碗,正想去雄“龍王井”邊清洗,當她一眼見狀心裏就著了慌,心急之下若受了炮烙之刑一般急火火地扔了手中的家什,一邊大聲喊叫:“不準抱!不要給她!瘋子!她是瘋子!”一邊蹣跚這跑過來想搶回孩子。

頓時,“泥鰍巷”口雜亂的聲音大作,先是聽見“劈裏啪啦”摔了一大堆盤盤碗碗,那一陣嘈雜的聲音把孩子嚇得嚎嚎大哭。

瘋女人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著了,他雙手緊緊抱住孩子,眼神變得淒厲而迷離,一邊莫名其妙地哇哇大叫,一邊驚慌失措地撒腿就跑。

一時間,雞飛狗跳,又喊又鬧,一切都亂了套。

“泥鰍巷”打破了以往的平靜和祥和,但見逃的、追的、喊的、叫的、哭的、鬧的,驚動了正蹲在街沿上吃晚飯的一路街坊鄰居。

我是在第一時間匆忙趕到這第一現場的,可隻能夠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在一旁靜靜地待著,僅僅屬於看熱鬧的那一類角色。

身邊一個老婆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蒞臨的,她雙手合十,先是一陣念叨,隨即老婆婆的臉上滾落下兩滴濁淚,她神秘地且又同情地跟旁人說起來:“唉唉,天老爺哦,好可憐人喲,原先多好的一個姑娘家,卻平白無故遭了一場大災。我想,她家是不是得罪了南門外‘火神廟’裏的火神菩薩哦?!聽說原來他們一家七口人,就剩下了她一個。她那個剛剛兩歲的孩子居然被火燒成木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