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因回目而附會湘雲將來要嫁給寶玉的人們,也與黛玉當時因寶玉收了金麒麟而“為其所惑”一樣,同是出於誤會。
史湘雲雖為豪門千金,她和寶玉也算是好朋友,在一起時,有時親熱,有時也會惱火,但她襟懷坦蕩,從未把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四)珍重暗香休踏碎
《紅樓夢》中的史湘雲,是曹雪芹懷著詩情畫意,濃墨重彩地著力塑造的一個人物。
讀者一閉上眼睛,這個人物就活蹦亂跳地出現:身著男裝,大說大笑;風流倜儻,不拘小節;詩思敏銳,才情超逸;說話“咬舌”(綿陽日報一個編輯曾說她是“大舌頭”,吐字不清),把“二哥哥”叫作“愛哥哥”……這是一個富有浪漫色彩的、令人喜愛的人物。
史湘雲心意明媚,行動亦不猶抱琵琶,舉手投足。如此看來,史湘雲的曠達不是一種出世孤傲,而是一種入世的情趣。趁興時大塊吃肉,忘形時揮拳拇戰,偶爾男兒裝扮,白日裏佻達灑脫,顧盼間神采飛揚,須眉也須自拙。在大觀園中,史湘雲的身世既富且貴,雖因家道中落、不複為富,卻也不端著貴族的空架子。她既無視高低貴賤,又不拘於男女之別、與人相交、一片本色、無功利之心。
史湘雲身為女子卻有男兒的疏朗與開闊胸懷,她不為女兒的皮囊所累。
在三十一回的陰陽之辨中,翠縷的喋喋不休、史湘雲的循循解答,使主仆間彌漫著一片宛如姐妹師生的平等氣息。而史湘雲如此深入淺出的思辨,卻不像那些見風落淚對月傷懷的深閨怨女。當她如春風般掠過我們的視野時,人們都陶醉於她的風度而渾然忘卻她的廬山麵目。
我們在《紅樓夢》裏,似乎沒有見過湘雲真正發過什麼愁,總是嘻嘻哈哈,對生活興味盎然,充滿熱情。
對於湘雲的這一性格特點,作者不僅在判調和紅樓夢曲中作過點化,而且曾多次做過詩意的彩繪。她第一次出現,作者就表現了她“大說大笑”和“咬舌”的性格特點,並且說她陷入寶、黛、釵的愛情糾葛。她的到來,使黛玉兩麵吃醋,與寶玉發生爭吵。第二天清晨寶玉前去看黛玉、湘雲:隻有他姊妹兩個尚臥在衾內。那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湘雲卻一把青絲,托於枕畔;一幅桃紅綢被,隻齊胸蓋著,著那彎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麵明顯著兩個金鐲子。寶玉見了歎道:“睡覺還是不老實……”
通過兩人睡態的描寫,表現不兩個迥然不同的性格,並且將黛玉的處事精密與湘雲的大而化之作了鮮明的對比。
在大觀園中,史湘雲的身世既富且貴,雖因家道中落、不複為富,卻也不端著貴族的空架子。她既無視高低貴賤,又不拘於男女之別、與人相交、一片本色、無功利之心,這和寶釵、黛玉大為不同。寶釵雖識大體又善施小惠,但人事的輕重在她的行事中是層次清晰的;黛玉雖被人冠為封建社會的叛逆者,但封建社會的等級高下,在她的心中亦是涇謂分明的,小姐絕然不會和丫鬟是平等的,孤芳自傲是黛玉的本性。
曹雪芹在塑造美女形象時,從不把人物寫得完美無缺,盡善盡美;而往往是寫成美玉微疵。如黛玉的弱症、寶釵的熱症、鴛鴦的雀斑等。這些“微疵”不僅未影響人物形象之美,反而增加了特色,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在塑造史湘雲這一形象時,也運用了這一美學上的辯證法。他不僅使這一美麗的少女有“咬舌”小疵,而且讓她於撫媚中雜染了一些風流倜儻的男風。她在穿著上總是喜歡男裝。一次下大雪,她的打扮就與眾不同:身穿裏外燒的大褂子,頭上戴著大紅猩猩昭君套,又圍著大韶鼠風領。黛玉笑她道:“你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妝出個小騷達子的樣兒來。”眾人也笑道:“偏他隻愛打扮成個小於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她與寶玉、平兒等燒鹿肉吃。黛玉譏笑他們,湘雲回擊道:“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們這會子腥的胞的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就是寫詩,她也會吟出“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的詩句,儼然以隱女自居。俏麗撫媚雜染些風流偶儻,使史湘雲這一形象更富有魅力了。
曹雪芹在塑造史湘雲這一形象時,還表現了她的熱情豪爽和心直口快。她是一個極愛說話的人,是“話口袋子”,對人對事都表現出熱情。香菱要學詩;不敢囉唆寶釵,向湘雲請教,她“越發高興了,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為此,寶釵批評她“不守本分”;“不像個女孩兒家”。她表裏如一,心直口快,說話不防頭兒。一次看戲,鳳姐兒指著戲台上的一個小且說:“這孩子打扮起來活像一個人。”眾人都知道鳳姐所指是何人,恐怕得罪人,隻是不肯說出來,湘雲卻直言不諱地說:“我知道,像林姐姐”。為此得罪了黛玉,也與寶玉發生了矛盾。有一次,她勸寶玉走“仕途經濟之道”,讓寶玉下了“逐客令”。有人說,這表現了湘雲封建意識濃厚。其實並非如此,而恰恰說明她的天真幼稚。後來她到賈府,總與寶釵同住,受其影響是有的,但勸寶玉的那些話,絕不是湘雲自己的思想,隻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
作者還表現了湘雲超逸的才情和詩思的敏捷。蘆雪庭聯句、凹晶館聯句以及每次詩社賽詩,湘雲的詩來得最快,也來得最多,並且表現出了她那瀟灑迭宕的風格。詠白海棠,她來遲了,在別人幾乎已將意思說盡的情況下,她競一連弄了兩首,且新穎別致,另有意趣,贏得了眾人的讚歎和激賞。蘆雪庭聯詩時,由於她吃了鹿肉,飲了酒,詩興大作,爭聯既多且好,竟出現了薛寶琴、寶釵、黛玉共戰湘雲的局麵。眾人都笑道:“這都是那快鹿肉的功勞。”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圃”,那是一首青春的讚歌,生命的樂章,寫得筆酣墨飽,熱鬧非常,而史湘雲則是其中最活躍的分子。大家劃拳猜枚,飲酒賦詩,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庭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玩了一回,散席時卻忽然不見了湘雲:“正說著,隻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說:‘姑娘快瞧,雲姑娘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石後頭一塊青石板凳上睡著了。’”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來看時,果見湘雲臥於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麵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胎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
這是畫,這是詩,是詩情畫意化的史湘雲。麵對這樣一個人物,誰不覺得可愛呢?誰不為之傾倒呢?
然而那樣好看的花最終還是謝了,醉情溢言酡紅沉夢的日子最終還是在落花飄搖著的影子中遠去了。雖然湘雲的結局至今亦是眾說紛雲,但不能否定,湘雲的出現始終像幾縷飛雲一像悄然,她的離去夢約著許多溫暖卻沒有痕跡。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大約最適合用在湘雲身上。她那種清朗的悠遠、飛動的飄逸,那種漫不經心的和諧,應該是史湘雲永遠的形象。
(五)一叢淺淡一叢深
已故才女作家張愛玲曾經這樣評說史湘雲:欣賞紅樓夢,最基本最普及的方式是偏愛書中某一個少女。像選美大會一樣,內中要數湘雲的呼聲最高。
也許,有人認為是近代人喜歡活潑的女孩子。賢妻良母型的寶釵與身心都病態的黛玉都落伍了。其實自有紅樓夢以來,大概就是湘雲最孚眾望。奇怪的是要角中獨湘雲沒有麵貌的描寫,除了“醉眠芍藥蔭”的“慢起秋波”四字,與被窩外的“一彎雪白的膀子”(第二十一回),似乎除了一雙眼睛與皮膚白,並不美。身材“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極言其細高個子,長腿,國人也不大對胃口。她的吸引力,前人有兩句詩說得最清楚:“眾中最小最輕盈,真率天成詎解情?”(董康《書舶庸譚》卷四,題玉壺山人繪寶釵黛玉湘雲《瓊樓三豔圖》,見周汝昌著《紅樓夢新證》第929頁。)她稚氣,帶幾分憨,因此更天真無邪。相形之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寶玉打傷了的時候去探望,就脈脈含情起來,可見平時不過不露出來。
在紅樓夢的女兒中,人們會因為黛玉的孤高自許拈酸吃醋而不喜歡這個“病西施”,因寶釵的裝愚守拙而不喜歡這個“冷美人”,卻很少有人不喜歡簡簡單單英豪闊大的史湘雲。
去年看過一篇中學生寫的作文——《今生最愛是湘雲》,他說史湘雲的現代氣息最濃。而我們知道,林妹妹說她像個“小騷達子”就是假小子,想來有眼下超女李宇春一類所具備的一種中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