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誰醉眼認朦朧——剖析金陵十二釵之一的史湘雲 (1 / 3)

史湘雲,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的主要人物,是賈母(史老太君)的侄孫女,別號枕霞舊友,紅樓夢中形容她“蜂腰猿臂,鶴勢螂形,容貌十分美麗”,有《憨湘雲醉眠芍藥裀》一回記載之,其美感足與葬花撲蝶者媲美抗衡。史湘雲為人天真,性格豪爽,也以話多活潑而著稱於大觀園,且頗有詩才,薛寶釵稱之為話口袋子、詩瘋子。據紅學前輩周汝昌先生考證,脂硯齋極有可能就是史湘雲的現實原型。同時,寶釵寶玉有金玉緣,湘雲寶玉也各有一副金麒麟。故而,看看電視劇《紅樓夢》裏由郭宵珍演繹的湘雲,更覺得史湘雲就是一個最真實最虛幻最浪漫最誘人的美妙人物啊!

正基於此,筆者經一年多的材料準備,便想以筆會友,聊聊枕霞舊友——史湘雲。

(一)籬篩破月鎖玲瓏

考究史湘雲,我們知道她係史侯家小姐,賈母的內侄孫女。原籍金陵,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忠靖侯史鼎撫養。嬸母待她不好,“在家裏竟一點兒作不得主”。針線女工都須自己動手,每被人問及家計,她便紅了眼圈,史鼎遷任外省大員,賈母舍不得她,接來園中居住。

史湘雲平日敬佩寶釵穩重平和,人情練達。也曾勸說寶玉要熱心仕途,多結交官宦,講談經濟學問。但封建禮教對她的影響又不及寶釵那樣深。因此,她的思想性格與寶釵並不相同。有一回,史湘雲叮囑新來賈府的薛寶琴道:“到了太太屋裏,你別進去,那屋裏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這時候,寶釵批評起史湘雲來:“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這正是她與心機很重、城府甚深的寶釵的性格不同之處。

就史湘雲其身世看,卻與林黛玉有相似之處,她們都有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身世之感。但兩人性格又很不相同。林黛玉多愁善感,多疑任性;史湘雲嬌憨活潑,開朗豪爽。有史湘雲在場,總是氣氛活躍,歡聲笑語不絕。無論蘆雪庵割腥啖膻,凹晶館月夜連詩,還是女扮男裝,打扮成小子模樣,都表現出她嬌憨天真、襟懷坦蕩的性格。

“醉眠芍藥煙”一回,浪漫氣息更為濃烈:醉臥花下,紅香散亂,蜂圍蝶繞,香夢沉酣,猶囈語著“泉香酒冽,醉扶歸……”,以其獨特的個性光彩,一掃大觀園女兒國中的脂粉氣息。

史湘雲的結局也是悲劇。僥幸配得青年公子衛若蘭,但好景不長,“終究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賈母死後,她去靈前吊唁,想到從此失去賈母的疼愛,想到自己不幸的身世遭際,便失聲痛哭。史湘雲豪放不羈,開朗放達的性格與其遭受厄運、身無所托的悲慘結局形成強烈的對比,使全書的悲劇色彩更為濃重。

(二)湘雲醉臥芍藥圃

海棠有“睡美人”之譽。這一典故出自宋朝釋惠洪《冷齋詩話》記載:唐玄宗登沉香亭,召楊貴妃,碰巧楊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兒扶持而出,貴妃仍醉未醒,鬢亂殘妝。唐明皇見狀笑道“豈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這一廳趣妙喻致使眾多文人墨客歌賦傳頌,宋代蘇軾據此寫了一首《海棠》詩:東風弱弱泛崇光,香霧空朦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再次藝術地把海棠比作睡美人。

而在《紅樓夢》中,作者曹雪芹多次把這一典故加以套用、渲染,如第十八回,賈寶玉《怡紅快綠》一詩中有句“紅妝夜未眠”也是把海棠比喻為睡美人,在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臥芍藥煙》中有一番精彩的描述“湘雲真的在花眾中的一個石凳子上睡著了,四麵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花埋了。一群蜂蝶鬧嚷嚷地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花瓣枕著……”表麵寫的是芍藥,實即是指“海棠春睡”。因而在第六十三回,湘雲抽到的又是一根海棠簽,題著“春夢沉酣”,詩雲“隻恐夜深花睡去”,黛玉即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為“石涼”兩個字,實即說明了作者是把湘雲指喻為海棠的。

故《紅樓夢》正冊判詞畫史湘雲: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後有詩詞曰:富貴又何為?繈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考究這一首寫史湘雲的判詞,其“富貴”二句:說史湘雲從小失去了父母,由親戚撫養,因而“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富貴多她來說是沒有什麼用處的。違,喪失、失去。展眼:一瞬間。吊:對景傷感。斜暉:傍晚的太陽。這句既“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意思。史湘雲可能是嫁給衛若蘭的。隻是好景不長,可能婚後不久,夫妻就離散了。“湘江”句:詩句中藏“湘雲”兩字,點其名。同時,湘江又是娥皇、女英二妃哭舜之處;楚雲則由宋玉《高唐賦》中楚襄王夢見能行雲作雨的巫山神女一事而來。所以,這一句和畫中“幾縷飛雲,一灣逝水”似乎都是喻夫妻生活的短暫。

另在《樂中悲》這樣寫湘雲:繈褓中,父母歎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同樣是說她的美滿婚姻畢竟不長。

我們知道,《紅樓夢》以“寫兒女之筆墨”的麵目出現,這有作者顧忌當時政治環境的因素所在。因而,書中所塑造的眾多的代表不同性格、類型的女子,從她們的形象取材於現實生活這一點來看,經剪裁、提煉,被綜合在小說形象中的原型人物的個性、細節等等,恐不一定僅僅隻局限於女性吧。

在大觀園女兒國中,須眉氣象出以脂粉精神最明顯的要數史湘雲了。她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她的嬸母待她並不好。因此,她的身世和林黛玉有點相似。但她心直口快,開朗豪爽,愛淘氣,又不大瞻前顧後,甚至敢於喝醉酒後躺在園子裏的青石板凳上睡大覺。她和寶玉也算是好友,在一起有時親熱,有時也會惱火,但畢竟襟懷坦蕩,“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於心上”。不過,另一方麵,她也沒有林黛玉那種判逆精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寶釵的影響。在史湘雲身上,除她特有的個性外,我們還可以看到在封建時代被讚揚的某些文人的豪放不羈的特點。

(三)窗隔疏燈描遠近

我以為,湘雲的不幸遭遇主要還在八十回以後。

根據《樂中悲》這個曲子和脂硯齋評注中提供的零星材料,史湘雲後來和一個頗有俠氣的貴族公子衛若蘭結婚,婚後生活還比較美滿。但好景不長,不久夫妻離散,她因而寂寞憔悴。至於傳說有的續寫本中寶釵早卒,寶玉淪為擊柝的役卒,史湘雲淪為乞丐,最後與寶玉結為夫妻,看來這並不合乎曹雪芹原來的寫作計劃,乃附會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回目而產生。

其實,“白首雙星”就是指衛若蘭、史湘雲兩人到老都過著分離的生活,因為史湘雲的金麒麟與薛寶釵的金鎖相仿,同作為婚姻的憑證,正如脂批所說:“後數十回若蘭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裏之外。”

那麼,“提綱”是怎麼“伏”法呢?

這一回寫寶玉失落之金麒麟(他原為湘雲也有一個而要來準備送給她的)恰巧被湘雲拾到,而湘雲的丫鬟正與小姐談論著“雌雄”“陰陽”之理,說:“可分出陰陽來了!”

借這些細節暗示此物將來與湘雲的婚姻有關。

這初看起來倒也確是很象“伏”湘雲與寶玉有“緣”,況且與“金玉姻緣”之說也合。黛玉也曾為此而起過疑,對寶玉說了些諷刺的話。

其實,寶玉隻是無意中充當了中間人的角色,就像襲人與蔣玉菡之“緣”是通過他的傳帶交換了彼此的汗巾子差不多。

這一點,脂批說得非常清楚:“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個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故顰兒謂‘情情’。(末回《情榜》中對黛玉的評語,意謂‘用情於多情者的人’)”繪畫為使主色鮮明,另用一色襯托叫“間色法”。

湘雲的婚姻是寶釵婚姻的陪襯:一個因金鎖結緣,一個因金麒麟結緣;一個當寶二奶奶仿佛幸運,但丈夫出家,自己守寡;一個“廝配得才貌仙郎”,誰料“雲散高唐,水涸湘江”,最後也是空房獨守。“雙星”是牽牛、織女星的別稱(見《焦林大關記》),故七夕又稱雙星節(後來改為雙蓮節)。總之,“白首雙星”是說湘雲和衛若蘭結成夫妻後,由於某種尚不知道的原因很快離異了,成了牛郎織女。這正好作寶釵“金玉良緣”的襯托。《好了歌注》:“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脂批就並提寶釵、湘雲,說是指她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