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子揚
文學的確令人癡迷,常常伴隨著浪漫與激情。然而從古至今,大多數文學家並非以純創作為生,而是以官員的身份兼做文學家,屈原、司馬相如、王維、韓愈、白居易、王安石、蘇軾、文天祥等概莫能外。我這麼說,是覺得對普通人而言,文學隻能作為頂禮膜拜的熱愛,朝聖之後靈魂的不期而至罷了。
兩年前正月裏的一個下午,我在縣城的廣場,約見了一個人。溫軟的陽光灑滿節曰裏的小城,簡單交談後,匆匆揮別。他留給我的印象剛性樸實。此後,幾乎沒有什麼往來。今年正月,他突然說要出版自己的散文集,並要我作序。莫名的驚奇之外,湧上心頭的是忐忑的迷惑,我始終都沒有看出他身上有絲毫的藝術家的氣質。他就是杜永勝。
五月中旬,我集中閱讀了永勝散文集《走在路上》的所有篇目,驚異伴隨著我,他的文字流淌著靈性和激情,而且飽蘸思辨的理趣。崇高的父愛、厚重的母愛、溫暖的親情、淒傷的愛情、憂傷的追憶、怒目的嗬斥、痛苦的探索、奮力的拚搏、無奈的堅守等等,彙聚成一條湯湯的河流漫過心靈的家園。他通過敘述生活的點滴來透析尖銳的社會問題、人性的異化問題,將司空見慣的日常現象升華到嚴肅莊重的認識高度,凝練為筆下精美的文字。鏗鏘之聲盈耳,珠玉之音曼妙,爽朗明快的詞句如家鄉盛開的菱貝,綻放著親情的感動,人性的溫馨;獨異敏銳的思緒憑倚在激憤的窗欞,煥發出欣欣的靈質。我相信每句話都是他用心血和熾情熔鑄而成。
創作並非永勝的職業,隻是他的一種愛好,一種生活習慣,是簡單的本真流露和情緒的宣泄,他沒有把寫作作為事業來追求,因此沒有名利的牽累顧盼,寫作也就顯得輕鬆悠然,揮灑自如。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寫作,沒想成名,隻沒想謀生,也隻在自然流淌的過程裏感知著快樂,品味著一個純精神的自己在放鬆、自由裏的不斷充盈。他對寫作的淡定心性,更是一種感應自然的宗教態度。這又使他對文學始終充滿敬意,“似乎有著一條神往的朝聖之路”。這就是他文集的價值所在,也是文學的價值所在。
他當初留給我的印象總是無法和他的文字相統一,這也許正是他人生豐贍精彩之所在。我至今都不能說服自己,那麼細膩的情感、睿智的思辨、幽默風趣的語言、娓娓道來的情節,怎麼會出自一個奔走於職場的基層官員。多少人在喝酒、撈錢、跑官,他怎麼能靜下心來讀書,靜下心來思考?怎麼會形成那麼完整的對社會、人生的思考?讀書、思考、寫作也許是他上大學以來,多年養成的習慣。我敬佩他對自己內心世界最本真的表達,我讚揚他的文字,因為他的文字真誠純淨得如嬰兒夢裏的微笑。
永勝是一個有思想追求的人,孤獨睿智將伴隨他遠行。他在《博裏的自由和節製》中呐喊“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無疑是‘五四’精神的具體體現”,在《閑說洗澡》中呼籲“人也罷,體製也罷,要緊的是別太自我,有些事從體製外、從自己以外引進些東西,才能保持幹淨。……都具有發人深省的凜凜銳氣。
我常想為什麼總有人會製造邪惡,為什麼扞衛社會公平、正義會遭到嘲諷甚或指責。這個社會怎麼了?《走在路上》的評析能為我們提供解脫迷惑的向度。許多對人生疑問的解析,真能救人心於水火。理想與現實、良知與醜惡在精神世界的難以調和,使他常常深陷既不甘於沉淪又難以保持一份純淨靈魂的掙紮中。從他的文字中,你能強烈感悟到壓抑幽憤。他時常痛苦得徹夜難眠。其實拋開責任與良知,和許多人相比,他過得應該很愜意很幸福。可是,他卻隻能痛苦著繼續前行。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思想者,怎麼僅僅會滿足於物質而不去思考國家的未來,怎麼會快樂於巳有的地位而失去對民族命運的思考呢?也許在世俗大眾的目光裏,這種書呆子根本就不懂什麼叫精明。可是那些精明人能算得上有良知的人嗎?在我看來伴隨卓立的思想者的往往是孤獨與痛苦,精明人往往獲得的是名利的歡娛與張揚,以及自我陶醉,在他們的意識中永遠不會有為民眾為社會為國家的責任,即使有過,也不過是表演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