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在何方(1 / 1)

臥室在臨街的一麵,探出頭去,滿目的高樓大廈,繁華依舊。書房的窗外,正對著的是一座座或者是一堆堆的黃土山,寸草不生,溝壑縱橫,常年泛著青白的、灰暗的、瘮人的顏色。像蛇般蜿蜒伸縮的土路上,偶爾三五個人、一兩頭驢在山凸處打個哆嗦,又迅即隱沒,隻有人、驢背上或沉或重的東西所幻化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當然這隻有在夕陽斜墜、倦鳥歸林時,我俯爬在窗口時才能看見的。也隻有在這時,淚腺的功能才顯現出來,心裏一片潮濕。

那山背後的山背後,是我的家。少小離家,鄉音依舊,人事全非。我的父母我的兄弟依舊在山背後的那個家像雞一樣在黃土裏覓食,忙碌而又驚恐。而我成了一個離家出走的流浪者,成了一個城裏人,我在這個城市娶妻、生女、置房,落腳了。隻是,年歲日長,身上農民的烙印非但沒有消退反倒越刻越深。我無奈地發現,自己既無法適應農村,又無法融人城市,我成了一個邊緣人,也成了一個夾縫人。

活了三十幾歲,自認為對農民、農村有入骨般的認識和了解,畢竟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兒子,是一個從山區窮苦人家出身的,但我錯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許從踏人城市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是一個農民,起碼從心理上不再是。我是什麼?我是一個雜種!

在鄉鎮當了兩年主要領導,也就是說與農民麵對麵地打了兩年交道。回首這段時光,我竟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我沒有傷害過他們,沒有。但打擾了他們,驚擾了他們。每當我看到他們驚恐的眼神,麻木的表情,甚至是賴皮的樣子,我就欲哭無淚。是生活太沉重了,還是對生活失去信心了?麵對農民,我充滿了恐懼,感到了寒冷。

麵對一窩蜂生了六個女兒,依然東躲西藏不生兒子不甘心的農民,我無話可說,隻能掩掩衣襟因為我冷;麵對因為修了路、補了橋,農民送來的錦旗,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所幹的那些事有多少是為農民有多少又是為粉飾自己;麵對不得不送的禮、不得不上的門、不得不看的眼色,我無話可說,我知道雖然每份禮足夠一家農民一年的花費,但在受禮人的眼中是一文不值。

我又哭過。因為過激的工作行為而引發了農民與幹部的直接衝突,各方領導在尋求最佳解決辦法時,我無話可說,隻是走到農民跟前,向他們跪了下去,麵對如我的父輩兄弟,我不是作秀,就那麼自然地跪了下去。我哭了,失聲哭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把自己和農民放到了對立的位置,又是什麼維係著我和農民之間的相互認同的那點東西?就像狼崽,無論何時何地,狼群都會接納,因為他們共有狼的氣息啊。

我是一匹孤狼啊!

也曾想融人這個社會,不管它是濁是暗,隻慣性地活著,一切的需求和欲望隨感官伸縮吧。但暗夜裏天際的聲音使自己的心無法平複,一股掙紮的衝動欲破體而出。一直不明白那瘡痍滿目傷痕累累的心為什麼就愈挫愈動、愈累愈跳呢?為什麼就不能過一種像別人那樣滋潤而滿足的生活呢?為什麼就還分外的清醒、敏感、執著?在這個信義、道德、責任缺失的時代,自己還偏偏信守這些“陳腐”呢?

我是狼啊,注定了我的孤獨、流浪,以及隻能在荒原上的號叫。

我是異類。

我的歸宿在夢裏,在不斷地拋出、又接落的那塊巨石。

我知道那塊巨石僅在神話裏就拋了幾千年了,隻是不知道堂吉訶德的風車還在無望的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