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藏每天上午九時從關口台町的家裏坐包車去南佐柄木町的法律事務所上班,有時也會從飯田橋乘院線電車①到有樂町,過了乘車高峰的時候,有時還會在江戶川邊乘坐市內電車,不過,這樣都要花費不少時間,十分不便,所以俊藏一直在考慮搬到別處去住。然而,在法院當法官的頑固的叔父反對無緣無故地賣掉父親的舊宅邸,說這樣不好,所以至今依然住在這兒未動。他們一直未購汽車也是因為對這位叔父有所顧忌之故。本來,俊藏的父親是一位具有質樸的學者風度的人物,不像是個律師。南佐柄木町的事務所還是明治初年蓋的一幢二層磚瓦房,他租下後隻把裏麵稍事改裝了一下,如今,隨著附近的房屋一批批地改建翮新,這幢老房子自然顯得十分寒傖了,不過,在業務上,確實多虧了這位有名望有信用的老博士多年打下堅實的基礎,這家事務所雖然現在由年輕的俊藏繼承,倒也仍和以前一樣受人信賴,繼續被兩三家大公司和商店聘為法律顧問。

事務所裏有兩位父親在世時就在那兒工作的年長律師,他們曾經都是俊藏父親家的學仆②,其中一個名叫佐竹的人早在學生時代就被譽為秀才,盡管學曆上稍遜於博士,但也被私立大學特聘為講師,同時,他又是一個熱情的基督教徒,在社會上頗有名氣,也很受同行們的尊重。因此,有人甚至斷言,藤川法律事務所隻要有佐竹在就不用擔心信用問題。對於這一點,俊藏心中其實早有察覺。他沒有考上國立舊製高等學校,在一所私立大學學習,中途中止學業而赴美國留學,因此,在嚴謹正直的佐竹眼裏,俊藏對工作既不吊兒郎當,也談不上滿腔熱忱,隻能說他是用一種循規蹈矩的態度在處理一切來往的事務。

①即觀在東京的國立中央線電氣列車,當時屬鐵道院管轄。

②學仆指那些住在老師家邊幹活邊學習的人。

俊藏接到那些與職業無關的宴會和俱樂部的邀請幾乎全都來者不拒,可是對開重要的辯護大會和帶有政治、社會使命的集會隻是按老規矩露露麵,不發表任何見解,隻是笑笑了之。佐竹看到這一切,總是特別要對他進行一番忠告或激勵,現在的社會中,無論對什麼事,都應以積極的姿態參與,否則是要吃虧的。甚至他還勸俊藏說,不論成敗,去參加一次議員競選,因為律師這項工作必須不放過任何在社會上揚名的機會。對佐竹的建議,俊藏是不會反對的,不過,也沒有任何打算采納的跡象。

事務所中還有一名叫鶴崎的律師,以前也是藤川家的學子。他有喜愛拉扯女傭人的癖好,是個常常令博士夫人擔憂的玩樂好手。鶴崎讚揚俊藏的優柔寡斷是貴族氣質,還不無同情地說:“俊藏不能像我們這一輩苦學生一樣在生活中拚搏是不難理解的。”鶴崎還當著俊藏的麵開玩笑說,老先生掙下了那麼多的財富,你完全沒有再去辛勞忙碌的必要。有固定資產的人不工作,可以說是為那些也想在今後創造固定資產的人留下一些機會,也許這也是一種為社會服務的表現吧!有時,他又會正麵勸俊藏說:“怎麼樣,俊君!今天有空嗎?隻要夫人那邊不介意,不妨去玩玩嘛!”

然而,俊藏既沒有按嚴謹正直的佐竹的忠告去做,也沒有輕易地被鶴崎誘惑。

“你是怎麼搞的?既然連等候也要收費,就應該讓她們把榻榻米再打掃一下。襪子裏麵髒得不像話。”“那些藝妓也隨著物價上漲身價越來越貴了。”“現在即使去也找不到什麼好藝妓。”俊藏嘟囔著,最後哪怕去了也不主動,他總是愛作出一種自己是迫不得已而奉陪的姿態。

與基督教徒佐竹不同,對於鶴崎,俊藏不僅不需作任何回避,反而不時向他傾訴一番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