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破舊的廠區內,遍地野草與數不清的黑暗角落交錯在一起,勾畫出一幅消沉的畫麵。練車場上很安靜,皮卡在強烈的陽光下白的刺目,連懸停附近的蜻蜓也被映得放著白光。一隻蜻蜓悄無聲息地移過來停在涼棚上,小心探出頭,靜謐地窺探著下麵。

張曉雯考駕照以前,認為世界上根本沒有奇怪的事,任何事都有它自己的原由。這是她經過縝密思考後的結論——萬事萬物因果循環,絕不會錯的。之所以奇怪,是因為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不明白因果關係,凡事隻看表麵一定覺得奇怪。

在張曉雯眼裏,事兒隻有“發生”和“即將發生”的兩種。並且兩種事兒最終隻有一個結果:1、“發生”的事轉眼會成過去,變成不存在了。2、“即將發生”的事,在沒發生以前也是不存在的。所以她的結論是,既然事兒的唯一結果是這些事兒都不存在,那麼無論“發生”還是“即將發生”的事兒,便都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的確,張曉雯是個聰明人,心思縝密,會琢磨。她做事往往計劃周全,常常冷靜地坐在一個地方任由大腦隨意發揮。張曉雯的生活就像她的英倫小包那樣精細、別致,還有一點點混搭的味道。她喜歡解讀自己知道的每件事,也喜歡小心翼翼過著每一天的那種感覺。她聰明之處在於,不用千回百轉的遇見和經曆,便能懂得很多人世道理。不過,當她屏聲靜氣思考並得出無數人生道理的時候,還是春天。那時她還沒決定考駕照,也沒有遇見趙飛。趙飛不是一般人,遇見了趙飛,張曉雯以往的人生觀、價值觀都要統統推翻。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潛意識人格經常在特殊的契機中被激活。而且,在每個人的潛意識裏都藏一條格式化命令,留在大腦深處,不停在黑暗中閃爍,等著屬於它的機緣。一旦到來將一觸即發,回車確認,消除腦中擁有的所有邏輯、記憶,讓人生瞬間混亂,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就在剛才,一聲慘叫像晴天裏一聲霹靂,嚇得人們同時轉頭,目光齊刷刷地射去。隻見皮卡車停在離庫不遠的地方沒了動靜,一動不動。等了一會,景象沒有任何變化,車裏的張曉雯再沒有出聲。人們不禁很詫異,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大家神色凝重相互對視著也不說話,仿佛都擁有了超能力,開始用眼神交流著想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姐終於說了一句話。

王姐說,車上怎麼了?可了不地了,快去人看看啊!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家恍然發現剛才的確有人喊了一聲,不是錯覺,不是臆想,是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來不及反應。就如張曉雯思考出的人生道理一樣,過去的已經消失,當下的轉眼成為過去,未來的還沒發生。現實恰恰如此,人們剛發現有狀況,狀況就過去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人們沒反應也是正常。此刻,張曉雯的理論得到了驗證,她本應高興才對,但是她此時卻完全不知道這些,她已經暈倒了。

人們圍過去,看見張曉雯歪著頭斜在座位上昏迷不醒。

就在張曉雯叫喊的同時,趙飛坐在地上身子跟著一震癱了下去,西門碩彎腰去看,發現趙飛半睜著眼,目光裏不見了剛才直勾勾的眼神。他垂著頭臉部抽動,嘴裏還在嘟囔,整個人軟塌塌地萎成了一個球。

張曉雯被抬了出來,很輕,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從車裏飄了出來,迎著風還能聞到一絲幽香。她雖然昏迷,但姿勢依然優美,比趙飛出來的時候好看。趙飛是被兩人架著胳膊拖出來的,和古代大堂上拉犯人出去上刑一樣。

人們分成兩波,一波圍著張曉雯,一波圍著皮卡車,議論紛紛。閆豆豆說,今天這是怎麼了?趙飛剛倒下,張曉雯也倒了。常薇薇一手指著趙飛,一手指著張曉雯說,很好理解啊,這是曆史的巧合。

正如常薇薇所說的,曆史一直重演,重複著,如同蜻蜓幾萬隻眼睛組成的複眼,時刻在相似與重複中出現新變化。眼前的事實勝於雄辯,不容懷疑。趙飛剛被抬下來沒多久,張曉雯也跟著被抬了下來。兩件事的相同點是都在車上暈倒後被抬下來;不同之處在於一個是車在庫裏麵,一個在庫外麵。如果整件事的重點是人,那車的變化則可忽略,最終結果便是兩人先後暈倒,曆史便如此重演了。西門碩覺得常薇薇總結的好,她不應該來考駕照,應該去考古,把秦始皇從窩裏掏出來好好曬曬太陽,告訴他曆史如何進化與重演。

人們把涼棚下的板凳排成一張小床。張曉雯從車裏被抬出來的時候,西門碩收起了手裏的半瓶水,麵無表情地看著。這時趙飛突然抬起頭,一直盯著不遠處的張曉雯。隻見她平躺在板凳上,側著頭,胳膊抽動了一下後軟綿綿地垂下來。趙飛“嗖”一下爬過去,一把抓住那隻手盯著看,嘴裏口齒不清,也不知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