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春,正月乙醜,小王子諸部圍靈州,入花馬池,遂掠韋州、環縣。
乙未,大祀天地於南郊。
甲辰,小王子陷寧夏清水營。
二月戊辰,禦奉天門,諭戶、兵、工三部曰:“方今生齒漸繁,而戶口、軍伍日就耗損,此皆官司撫恤無方、因仍苟且所致。其悉議弊政以聞。”
三月癸卯,賜顧鼎臣,盧僭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
奉詔新彈入仕冠,重來軒陛望天顏。雲呈五色符旗蓋,露立千官雜佩環。燕席巧臨牛女節,鸞章光映壁奎間。獻詩陳雅愚臣事,況見賡歌氣象還。
年輕的新科探花輕輕吹幹墨跡放下新作,對麵的狀元公顧鼎臣、榜眼謝丕仍在冥思,本界恩科共有進士304名,他們幾人是當中的佼佼者,自從去年八月鄉試,次年春會試,再來是殿試,一路過關斬將,青雲路不是誰都能有幸踩上的,除了一分真材實料,靠的是二分運氣,三分人脈和四分能耐,能堂堂然坐在這裏,沒有不付出相當代價的。
國有賢者之士眾,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國家之治薄,故忠一生之務,立於眾賢……好一句發自肺腑,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開宴之詞說得如此動聽,盧僭舉起酒杯敬這一番感人的心聲,席間此起彼伏的啜泣聲不絕入耳,他被感染得眼眶發紅,那酒杯匆忙擋住唇邊來不及掩飾的笑意,為了立賢,上位者殫精竭慮啊。
劉健的臉在燭火中那麼容光煥發,他正是意氣風發,玉帶玉佩具,黃、綠、赤、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綬,下結青絲網,玉綬環佩綬,一身的貴氣,這令人眼花繚亂的貴氣不知有多少人巴望得眼睛發紅。等他仔細看完眾人的新作後舉目朝盧僭望來,他們的目光在燭火中相遇,而後相視一笑,一個笑得老成穩重,深不可測,一個笑得年輕稚氣,美不盛收。
酒至微酣,眾人起身向張元楨與楊廷和二位主考官拜謝知遇之恩,張楊則向首輔大人引見今科的前三甲,劉大人對顧鼎臣、謝丕讚賞有加,輪到盧僭時隻微微點頭,幾人歸座,周圍適時響起優美的樂聲,一群女官踏著輕盈的步子緩緩起舞,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等到席盡人散,有人假醉,有人假醒,有人流連忘返,有人拂袖而去,劉大人永遠是被擁護在人群中的,離去之時中軍都督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回頭看了看仍在談笑風生的盧僭,沒說什麼便離開了。
盧僭斂了笑容,倒了杯酒,支起下巴等待著,良久,一名膚色白淨的侍從進入大殿,經過他身邊時忽然從袖口滑落一物,盧僭用袖遮擋,攤開那物,原來隻是一張碎紙,上麵寫有兩個小字,“求藝”。
“那是什麼人?”工部侍郎走到他身邊問。
“貴人。”說著,探花的眼睛開始發亮了。
殿外夜涼如水,月光如水銀般瑩亮照人,探花踩著星步筆直走在白花花的月光裏,沿路樹影交錯,恍惚間聽到樹後交談細語間或壓抑的調笑聲,他一回頭,那笑語便無聲無息地終止了,羅裙烏鬢藏於其間,匆匆一眼,那翠羽之眉,白雪之膚,束素之腰,含貝之齒已盡落眼底,他曬然一笑,身處於瓊樓玉閣,似夢又似幻,這富麗堂皇的九重宮闕令人心蕩神馳,稍不留神隻怕行差踏錯,授人以柄,他望望夜空的皓月,舉一步吟一句:“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身後輕輕的歎息聲落人心魂,他一步一句漸漸聲不可聞。
詩雖無謂,心卻與意境相背,袖中藏的那張碎紙,已被手心的汗水漬透,他視若珍寶謹慎保存,登金科,入翰林,別人數十載寒窗苦讀方有今日,在他盧僭看來中舉不過輕而易舉,隻是金榜題名易,攀高顯赫卻難,若然在家鄉錦衣玉食,閑時變著法子魚肉百姓,生活也不無樂趣,隻是既然允了姑丈來到京城,不做則已,一旦做了,依他盧某人的性子自然要攪它個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