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帝看見封德彝忙忙走來,自以為待他極厚,隻道是好意前來解救,連忙叫道:“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封德彝到了麵前,徉徉說道:“陛下窮奢極欲,不恤下民,故致軍心變亂,人懷異心。今事已至此,即死謝天下,猶為不足,教臣如何可救?”煬帝見封德彝也說出這等話來,心下不勝忿恨,遂大叱道:“侍衛武人,不知君臣名分,敢於篡逆猶可。為何汝一士人,讀詩書、識禮義,也來助賊欺君?況朕待汝不薄,乃敢如此,誠禽獸之不如也!”封德彝被煬帝痛罵了這一頓,著得滿臉的通紅,無言可答,隻得默默而退。正是:君王縱無道,臣子豈應求?謾道一身富,難當滿麵羞。
此時宮內的宮人、內相,逃的逃,躲的躲,俱各尋生路,不知去向。煬帝跟前,惟幼子趙王楊果,乃呂妃所生,才一十二歲,跟定不離。見煬帝蓬頭跣足,倉皇無計,便扯住衣服,號啕痛哭,不能住聲。煬帝亦哭道:“汝父不德,今日不能保身,與汝童稚無幹,汝可速去!”趙王那裏肯去,扯著煬帝,隻是痛哭。裴虔通道:“左右是死,哭殺也不能生,何不早早動手。”遂走上前,扯過趙王,照頭一劍,可憐金枝玉葉的一個王子,竟死在逆賊之手。正是:上不能保身,下不能保子;試問其故何,荒淫遂至此。
裴虔通殺了趙王,一腔勢血直濺了煬帝一身,嚇得煬帝心膽俱碎,半晌做不得聲。裴虔通那管好歹,便乘勢兒提著劍,竟奔煬帝。煬帝見勢頭來得惡,慌忙大叫道:“休得動手!天子死自有法。汝豈不聞諸侯之血入地,天下大旱?諸侯尚且大旱,況朕巍巍天子乎?可將鳩酒來。”馬文舉道:“鳩酒不如鋒刃之速,何可得也!”煬帝大哭道:“朕為天子一場,乞全屍而亡,勿使彰露。”令狐行達隨取白絹一疋進上。煬帝接絹大哭道:“昔日院妃慶兒,夢朕白龍繞頸,今其驗矣!”司馬德勘道:“陛下請速速自裁,許公等久。”煬帝猶延捱不舍,令狐行達遂叫眾武士一齊動手,將煬帝擁了進去用白絹生生縊死,時年三十九歲。後人讀史至此,有詩吊之曰:隋家天子係情偏,隻顧風流不顧仙;遺臭謾留千萬世,繁華占盡十三年。耽花嗜酒心頭病,粉沾香骨裏緣;卻恨亂臣貪富貴,宮廷血濺實堪憐。
又雲:千株楊柳拂隋堤,今古繁華誰與齊?想到傷心何處是,雷塘煙樹夕陽低。
史臣斷曰:
煬帝爰在弱齡,早有令聞,南平吳會,北卻匈奴。昆弟之中,獨著聲績。於是矯情飾貌,肆厥奸回。故得獻後鍾心,父皇革慮。大方肇亂,遂登儲位,踐峻極之隋基,承丕顯之休命也。地廣三代,威振八弦;單於頓顙,越裳重驛。赤仄之原,流溢於都內;紅腐之粟,委積於塞下。負其富強之資,思逞無厭之欲。狹殷周之製度,尚秦漢之規模。恃才矜已,傲狠明德;內懷險躁,外示凝簡。盛冠服以飾其奸,除諫官以掩其過。淫荒無度,法令滋章;教絕四維,刑參五虐;鋤誅骨肉,屠剿忠良。受賞者莫見其功,為戮者不知其罪。驕怒之兵屢動,土木之工不息。頻出朔方,三駕遼左。旌旗萬裏,徵稅百端。猾吏侵漁,民不堪命。乃急令暴條以擾之,嚴刑峻法以臨之,甲兵威武以董之,自然海內騷然,無聊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