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殺人了(2 / 3)

她見黑不溜秋的小鯰魚和泥鰍,顧頭不顧腚地往沙裏、草叢裏鑽,笑罵道:“壞家夥,想溜,沒門。”她一條條揪出來,丟入桶裏。

正在興頭上,號聲響起,琤琤又發聲喊,小夥伴瞬即離開這是非之地。那鬼哭狼嚎般的號聲,如鞭子在身後驅趕著他們。奔跑的小路,他們走習慣了。每次戽完魚,都提桶、扛板到瓊河邊,分好魚蝦,洗淨木板、家什,然後歡快地躍入瓊河……

我可不敢把魚蝦帶回家,娘見了會打屁股的。每次回家,娘在我手臂和小腿上用指甲輕輕一刮,如出現白痕,說明下水玩了,輕則罵,重則打屁股。我就是下了水,也要讓身子出了汗,全身油膩膩的才回家,那時就刮不出痕跡了。小小的年紀,也有一套應對的辦法。

每次份到魚蝦,我都偷偷倒在琤琤的桶裏。他都小聲交待:明早來吃魚幹。他烤的魚幹可好吃了,金黃色的,又酥又甜又香,一想起會讓人流口水。

我去戽魚,求的是逮住活蹦亂跳的魚時那瞬間的興奮和刺激。這回,我可跟著大夥亡命般地狂奔。

近一個月,這銅號聲響了兩次。第一次號聲響起,我正在教室裏考試——小學一年級期末考試。這殺人的號聲,在山城裏掀起了巨瀾,成了街頭巷尾人們熱議的話題。

當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胡璉兵團潰退時,抓走了許多壯丁,卻留下了斷腿缺手的傷兵。這些傷兵,衣衫襤褸,脖子上吊繃帶,或柱著拐杖,三五成群或十來個成隊地湧入縣城。這群被社會遺棄的人,人性歪曲,把一腔怨恨都發泄在居民身上,動輒就罵,搶攤點,砸商鋪,以不正常的方式報複社會,鬧得人心惶惶。

縣太爺見勢不妙,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政府癱瘓了。剩下警察局一幫人沒散。為嘛?還有油水撈麼。他們背著槍,往城門口一站,可收稅和撈外快。

縣商會籌措了重金(我家開的布店,就出了二十塊大洋,娘可心疼死了。兵荒馬亂年月,我家小布店半年賺不了那麼多),“請”警察局出麵維持秩序。警察端槍,虛張聲勢地驅趕。傷兵們都是經過生死的戰場,才不理他們的碴。逼急了,傷兵還會掏出手榴彈,嚇退警察。

畢竟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白天警察退讓了,半夜悄悄出手,把在城隍廟裏睡熟的傷兵如粽子般地捆了起來。“亂世用重典!”一個老秀才奔走呼號。於是,把傷兵領頭的——白天掏手榴彈的,押往刑場砍頭,把砍下的頭掛在城門上,嚇得其它傷兵抱頭鼠竄。

押犯人往刑場的隊伍,頗為壯觀。前麵兩個號手,鼓著腮幫子,一路“敵敵打打”吹;身後一隊警察拖著死狗般的傷兵,傷兵後兩個殺豬的屠夫裝扮成劊子手,赤膊挺肚,扛著雪亮大刀;再後麵是浩浩蕩蕩看熱鬧的人。

我爹膽小,趕緊關上店門,從門縫裏向外張望。他說:還是老俵——對麵中藥鋪老板,江西人,人稱“老俵”——膽子大,向杠大刀的敬酒,還跟去刑場。

殺次人,縣城平靜了十幾天。今日為嘛號聲又起?小夥伴們在瓊河邊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明白咋一回事。他們赤身裸體的,不敢回家,更沒膽去看熱鬧。有的還嚇得臉色灰白,張著嘴,大口大口吸氣。我緊緊攥住琤琤的手,有他在身邊,我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黑炭般的林瑜回過神來,故意臉朝兆鳳,翹起小雞雞飆尿,其他頑童也跟著起哄,要羞辱兆鳳。這時,琤琤急步上前,踢了林瑜一腳,罵道:

“死賊牯,再發騒,掐斷你的根!”

琤琤和兆龍、兆鳳同班同學,上小學四年級。琤琤從不光腚戽魚,是唯一穿褲衩的人。為嘛一個女孩家家的,要往光屁股的野孩子裏紮?她是在守護兆龍,怕他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