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是七夕,我料想宮中循例都要開宴慶祝,他必定是不會來了的。於是帶了槿汐和浣碧做了幾樣簡單的小菜,一起慢慢準備著吃飯。

夜來風大,把白天的暑氣漸漸吹散了,倒也不覺得有多炎熱。我見槿汐炒得金針菜口感清爽,於是道:“還有麼?”

槿汐正踮了腳在瓜棚下摘絲瓜道,回頭道:“有的是呢。”

我想了想,笑道:“不如炒一個金針菜,再拌一個黃瓜,我親自拿去給舒貴太妃吧。”

槿汐笑道:“那自然十分好,舒貴太妃那裏本就人少,娘子去了一是盡盡孝心,二也是與太妃有個伴說說話也好。”說著向浣碧使了個眼色,低頭吃吃而笑。

浣碧也不接話,隻一笑了之,依舊坐在小凳子上慢慢剝著豆莢。我知道槿汐話中所指,更是有些不好意思,隻得道:“舒貴太妃終究是長輩,我去探望她也是應該的。”

槿汐抿嘴笑道:“自然,是十分應該的。”

我曉得她拿我與玄清取笑,也不好意思再理會,一時等到槿汐準備好了小菜,便收拾在了食盒裏。

浣碧起身拍了拍衣裳道:“不如我陪小姐過去吧。”

我笑著指了指天,道:“天色還敞亮,我自己去安棲觀就可以了。反正去去就回,你和槿汐先吃就是。”

浣碧“恩”了一聲,目送了我出去。

彼時天色尚早,湛藍天際裏彩霞滿天,似小時候看過的琉璃盞,粉紫、寶藍、翠綠、明黃、橘紅,幻彩流離,交相輝映,一時間變幻不定,長長鋪開如五色織錦。山裏雖然風大,然而走得久了,背上亦滲出薄薄的汗珠。我顧不得熱,一時也貪看住了,心裏不禁想,從前總說織女善機杼織補,眼前這漫天雲霞如錦繡斑斕,是否正是她一力織就的呢?

然而,織女長久思念銀河彼岸的牛郎,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1)。這雲霞似錦之後,亦恐怕是她無數思念傷心的淚水化成吧?如此想想,再美的霞光萬丈,亦是愀然失色,再無別趣了。

京都之外多山巒,連綿起伏,重巒疊嶂如碧青屏障逶迤相連。其中以縹緲峰、嵯峨峰、甘露峰、淩雲峰等最為著名,縹緲峰與嵯峨峰遙遙相對,甘露峰、嵯峨峰、淩雲峰彼此相連,景致風光最是美好。甘露寺建於甘露峰頂,舒貴太妃所居的安棲觀則在甘露峰後山,而縹緲峰上則是玄清的清涼台所在,我所住的淩雲峰與其他三峰山勢最高最陡,隻是處於嵯峨與甘露兩峰之間,來往稍稍便利些而已。

我所住的禪房本在淩雲峰山腰之下,去安棲觀也不算太遠,不過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安棲觀雖然小,住著的也不過是舒貴太妃與積雲姑姑二人而已,卻打理得十分清爽。我推門進去,積雲姑姑見我來了,已是滿麵含笑,招手道:“太妃在內堂念經呢,娘子先來坐坐吧。”她笑吟吟道:“娘子來得真巧,我正要摘了葡萄洗呢,娘子也嚐個鮮吧。”

說著引了我穿過中庭往後院去。

中庭門前兩株樹木,一鬆一柏,各自長得勻稱秀挺,亭亭平齊屋簷。與周遭亭亭如蓋的的梧桐樹互為掩映,倒也蔭涼匝地。

積雲見我注目,也望了一眼,道:“這還是當年太妃入觀,六王親自送到此間,依依不舍母子之情,親手種下之後才離開的,當時不過是小小樹苗,如今也這樣大了。叫人一想起來,果真覺得歲月如流水一般。”

我點點頭,想著那鬆柏是他親手所植,不覺伸手摸了一摸,亦覺得無比親切。

仿佛手心所觸及的不是尋常蒼勁的樹皮,而是他的手觸摸過的痕跡,心下亦稍稍安慰歡喜。

及至後院,我抬頭去看,果見觀內後院之中葡萄蔭蔭如蓋,青碧枝葉藤蔓肆意蜿蜒於細且直的竹竿之上,翠色生生,葉片如小兒的手掌歡喜舒展,仿佛整個院子都清涼了下來。藤蔓之上垂下無數串葡萄,或是嫣紫或是玉青,顆顆飽滿如珠,盈盈欲要破出一般。

我笑道:“長得真好,太妃好有口福。”

山中幽靜,涼風暫至,清新宜人。我話音剛落,舒貴太妃已經攜衣漫步而出,盈盈笑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