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傾如壓卵,利誘似吞醇。
除卻英雄骨,誰能不失身?
白公送了張吏部出門,心下愈覺不快,道:“楊家老賊他明明做了手腳,又叫人來賣弄,又要迫脅親事,這等可惡!隻是我如今與他理論,人都道我是畏懼此行此生釁。且等我去了回來,再議未遲,但紅玉之事萬不宜遲。”即寫一劄先送與吳翰林,約在他家等候,隨與小姐說道:“楊賊奸惡異常,須要早早避他。如今也等不得我出門了,你須快快收拾些衣物,今夜就要送你到舅舅家去了。”小姐聽了,不敢違拗,即忙打點。捱到晚,白公悄悄用二乘小轎,一乘抬小姐,一乘自坐,暗暗送到吳翰林寓所來。
此時吳翰林已有人伺候,接進後衙。白公先叫小姐拜了吳翰林四拜,隨即自與吳翰林也是四拜,說道:“骨肉之情,千金之托,俱在於此。”吳翰林道:“姊丈但請放心,小弟決不辱命!”小姐心中哽咽,隻是掩淚低頭,一聲也說不出。吳翰林還要留白公飲酒,白公說道:“小弟倒不敢坐了,恐人知道。”因對小姐說:“爹爹與你此一別,不知何日再得相逢。”就要出來,小姐忍不住,扯著白公拜了四拜,不覺嗚嗚咽咽哭將起來。白公亦泫然淚下。吳翰林連忙止住。父女二人無可奈何,隻得吞聲而別。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白公送了小姐回來,雖然傷心,卻覺得身無掛礙,轉獨吃了一醉。睡到次日,早起到館中領了敕書回來,將內衙一應盡行封鎖,分咐家人看守,隻說小姐在內。自家隻帶了兩個能幹家人並鋪陳行李,竟辭了朝廷,移出城外,館驛中住下,候正使李實同行。
原來白公是九卿,原該充正使,李實是給事,原該充副使,因白公昨日唐突了張吏部,故張吏部倒將李實加了禮部侍郎之銜,充作正使,白公止加得工部侍郎之銜,作了副使。這也不在白公心下。此時衙門常規,也不公餞的,也有私餞的。大家亂了兩日,白公竟同李實往北而去不題。
卻說楊禦史初意也隻要白公慌了,求他挽回,就好促成親事。不料白公傲氣,竟挺身出使,姻事必不肯從。倒也無法,卻又思量道:“親事不成,明日白老回來,空作這場惡,如何相見?俗說‘一不做二不休’,莫若乘他不在,弄一手腳,把這親事好歹成了。到他回來,那時已是親家,縱然惱怒,也不妨了。是便是,卻如何下手?”又想想道:“有計在此。前日張吏部、蘇禦史二人都曾去為媒,他雖然不允,如今央他二人,隻說是親口許的,再叫楊芳去拜在江全門下,求他內裏賜一吉期,竟自成親。白老不在,誰好管他閑事?”算計已定,便暗暗先與張吏部說知。張吏部與楊禦史誌同道合,一說便肯。倒轉央張吏部與蘇禦史說。
蘇禦史聞知,也不推辭,也不承應,含糊答應。恰好湖廣巡按有缺,他便暗暗央人與堂翁說,討了此差。命下,即慌忙收拾起身。
吳翰林聞知,連忙備酒趕出城外來作餞,因問道:“蘇老先生為何忽有此命?又行得如此之速?”蘇禦史歎一口氣,說道:“對別人小弟也不好說,吳老先生不是外人,便說也不妨。”就將楊禦史要他與張吏部二人做硬媒,又要叫兒子拜汪全求內助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道:“原來為此。”此時送行人多,蘇禦史吃不上三五杯,便起身去了。
吳翰林回來因想道:“楊家老賊如此妄行!他內裏有人,倘或弄出一道旨意追來,將來甥女現在我家,就不怕他,也要與他分辯。況太玄臨行再三托我,萬一失手,悔之晚矣。倒是老蘇脫身之計甚高。我明日莫要也給一假,趁他未動手,先去為妙。”算計定了,次日即給了一假。
原來這翰林院本來清閑,此時又不經講,給假甚是容易。吳翰林既給了假,又討了一張勘合,發些人夫,擇一吉日,打發家眷出城。原來吳翰林止帶得一個妾在京,連白小姐共二人。妾便當了夫人,白小姐便認作親女,其餘婢仆不過十數餘人,趕早出城,無人知覺。正是:
觸鋒北陷虜庭會,避禍南逃故裏來。
誰為朝廷驅正士,奸人之惡甚於豺。
吳翰林不知回去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