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太常難途托嬌女 (2)(1 / 2)

小姐道:“孩兒既蒙舅舅應許看顧.爹爹可放心矣。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須打點。”白公笑道:“你既有托,我的事便已打點完了。我此去的事情,七尺軀即此便是,三寸舌現在口中。他欽限五日要行,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要明日就明日,更有何事打點?你去看酒來,我與母舅痛飲幾杯,以作別耳。”

小姐聞命,慌忙去叫侍女備了些酒肴擺上來。白公同吳翰林對飲。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邊。白公吃了數杯,不覺長歎一聲,說道:“我想,從來君子多受小人之累。小弟今日與吾兄、小女猶然對飲,明日就是匹馬胡沙,不知死生何地。仔細思之,總是小人作祟耳。”吳翰林道:“小人雖能播弄君子,而天道從來隻福善人。吾兄此一行,風霜勞苦固所不免,然臣子的功名節義當由此一顯,未必非盤根錯節之見利□也。”

白公道:“仁兄之前自是吾誌。但恨衰邁之年,子嗣全無,止一弱女,又要飄流。今日雖有吾兄可托,而玉鏡未歸,當此之際,未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矣。”小姐坐在旁邊淚眼不幹,聽了父親之言更覺傷情,說道:“爹爹也隻是為著孩兒惹下此禍,今到此際,猶係念孩兒,攪亂心曲,是孩兒之罪上通於天矣。恨不得一死,以釋爹爹內顧之憂;但恐孩兒一死,爹爹愈加傷心;又恐有日歸來,無人侍奉,益動暮年之感。叫孩兒千思萬想,寸心如裂。孩兒既蒙嫡親舅舅收管,就如母親在的一般,料然安妥。隻望爹爹努力前途,盡心王事,早早還鄉,萬勿以孩兒為念。況孩兒年紀尚小,婚姻未到愆期,何須著急。爹爹若隻管痛念孩兒,叫孩兒置身何地?”

白公一邊說話,一邊吃酒,此時已是半酣,心雖激烈,然見小姐說到傷心,也不覺掉下幾滴淚來,說道:“漢朝蘇武出使匈奴,拘留一十九年,鬢發盡白方得歸來;宋朝富弼與契丹講和,往返數四,得了家書不開,恐亂人意。這都是前賢所為。你為父的雖不才,也讀了一生古人書,做了半世朝廷官,今日奉命前往,豈盡不如前賢,而作此兒女態乎?隻是你爹爹這番出山,原為擇婚而來,不料佳婿未逢,而先落奸人之局。況你自十一歲上母親亡後,那一時一刻不在我膝下?今日忽然棄汝遠行,心雖鐵石,寧不悲乎?雖然如此,也隻好此時此際。到明日出門之後,致身朝廷,自然將此等念頭放下了。”吳翰林道:“父女遠別,自難為情。然事已至此,莫可奈何。況吾兄素負丈夫之骨,甥女是識字閨英,若作楚囚之態,聞知楊賊,未免取笑。姊丈既以甥女見托,甥女即吾女也,定當擇一佳婿報命。”

白公聞言,連忙拭淚,改容說道:“吾兄之言,開我茅塞。若肯為小女擇一佳婿,則小弟雖死異域亦含笑矣。”因看著紅玉小姐說道:“你明日到舅舅家去,不必說是舅甥,隻以父女稱呼,便好為你尋親。”小姐再要開口,恐怕打動父親悲傷,隻得硬著心腸答道:“謹領爹爹嚴命。”大家又吃了一會兒,不覺天晚,左右掌上燈來,又飲了一回,吳翰林方才起身別去。正是:

江州衫袖千秋濕,易水衣冠萬古悲。

莫道英雄不下淚,英雄有淚隻偷垂。

到次日,白公才起來,隻見長班來報道:“吏部張爺來拜。”白公看名帖,卻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張誌仁,心下想一想道:“此人與楊禦史同鄉,想必又為他來。”隨出來相見,敘了禮,讓生,左右獻茶。張吏部先開口道:“昨日老先生有此榮升遠行,都出自兩衙門薦舉,並非本部之意。”白公道:“學生衰朽之夫,無才無識,久當病請,昨忽蒙欽命,不知是何人推薦,以誤朝廷。”張吏部道:“老先生,你道是誰?”白公道:“學生不知。”張吏部道:“不是別人,就是貴同年楊子獻之薦。”白公道:“原來就是楊年兄。學生無才,楊年兄所知,為何有此美意?在學生固叨同年之惠,隻恐此行無濟於事,反辱了楊年兄之薦。”

張吏部道:“連學生也不知道,因聖旨要擬部銜,是敞衙門之事,楊老先生見教,細細說起,學生才知,今日特來奉拜。不知老先生此行還是願去,還是不願去?”白公笑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學生在此做的是朝廷的官,朝廷有命,東西南北唯命是從,怎麼說得個願去不願去?”張吏部道:“學生素仰清德,此來倒是一片好意。老先生當以實心見教,不必諱言。”白公道:“學生既蒙老先生垂念,安敢隱情?且請教老先生,願去是怎麼說?不願去是怎麼說?”張吏部道:“願去別無他說,明日領了書敕便行;若是不願去時,學生就實對老先生說了,此事原是楊老先生有求令愛姻事不成起的釁端。俗說‘解鈴還是係鈴人。’莫若待晚生作伐,老先生曲從了此段姻事,等他另薦一人替了老先生,老先生就可不去了。況且這段婚姻,同年家門當戶對,未為不可。老先生還當細細上裁。”

白公笑道:“學生倒不知敝同年有如此手段。”張吏部道:“楊老先生他官雖台中,卻與石都督最厚,又與國戚汪全交好,內中線索甚靈。就是陳、王兩相公,凡他之言無有不納。老先生既然在此做官,彼此倚重也是免不得的。就是此段姻事,他來求老先生自是美事,何故見拒?”白公道:“若論處世做官,老先生之教自是金玉。隻是學生素性疏懶,這官做也可,不做也可,最不喜與權貴結納。就是今日之行,雖出楊年兄之意,然畢竟是朝廷之命。學生既做朝廷之官,隻奉朝令而行。楊年兄之薦為公乎?為私乎?學生所不問也。至於姻事,學生一冷曹如何敢扳!”張吏部道:“老先生雖無心做官,卻也須避禍。此一行無論奴虜狡猾,未必便帖然講和,即使和議可成,而上皇迎接回來好?是不迎請回來好?為功為罪都出延臣之口;況老先生行後,令愛一弱女守此,虎視眈眈,能保無他變乎?”白公聽了,勃然變色,說道:“古人有言:‘敵國未滅,何以家為?’且死生禍福,天所命也,君所命也。今日既奉使虜庭,此七尺軀已置之度外,何況功罪,何況弱女!學生頭可斷,斷不受人脅製!”張吏部道:“學生原是為好而來,不知老先生執意如此,倒是學生得罪了。”遂起身辭去,白公送出大門。正是: